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柳傅文终于到了章台村的村口,路边栽着几株木槿花,如今未到花期,枝上只有抽条的新芽。
眼下正是吃饭的时辰,不远处的矮屋里升起寥寥炊烟,周遭还有几声鸡鸣犬吠,村子不过二十多户人家,看上去安逸又祥和。
柳傅文抱紧怀里的人,快步往村子里走去。
村口的一间茅屋前面有个老翁正坐在门口竹椅上晒太阳,远远的看到柳傅文怀里抱着人,十分好奇的打量了他许久。
柳傅文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弯下腰,问道,“老翁,我与弟弟路过此处,不料他忽然染了病,不得已来此,不知道您是否可以让我们在您老这里借住一宿?”
老翁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手往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一指,“病啦?那你去章老五那里去呀,他是咱们村里的大夫,医术不比县城的大夫差!”
柳傅文一听,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翁,“多谢您!”
老翁见状抬手将柳傅文的手往后一推,“小辈,快些去吧。”说着,他指了指正沉睡着的方隐攸,“我看你弟弟病得不轻呐。”
柳傅文于是不再强求,立刻抱着方隐攸往章老五的院子走去。
章老五的茅屋有三间,占地比周围的房子都大些,屋前用篱笆围成一个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花草,乍看起来和谷山一在山谷里种的那些有些相似。
柳傅文抱紧方隐攸直接跨过了才及膝盖的篱笆,走到茅屋前敲了敲紧闭的木门喊道:“章大夫在家吗?”
“在!”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紧接着门便开了。
她看上去十分年轻,梳着妇人的发髻,看到柳傅文的时候眼里闪过疑惑,不过还是让开了门的位置,让他进来了。
屋里并不宽敞,几张矮榻上面还坐着几个人,看上去都病恹恹的,显然是来治病的。
柳傅文并不想让方隐攸和这些真病患在一起,抱着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又退了出去。
女人对此十分不解,手扶着门框望着柳傅文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来治病的?”
柳傅文皱着眉思索片刻,问道:“有别的房间吗?我弟弟如今身子虚,和屋里那群人在一起会过了病气。”
女人闻言一笑,想说都是病人,怎么还嫌弃上别人了,不过她看柳傅文穿着讲究,应该也是个不差钱的主,于是点点头,“屋后倒是还有一间屋子,只不过那里是我相公放药材的地方,公子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去里面歇着。”
柳傅文点点头,跟着女人朝屋后的房屋走去。
这个房屋倒是很宽敞,就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空气里都是一种酸苦的药味,柳傅文一进来就觉得憋得慌,想要打开窗户透风,却被女人阻止了。
“公子,这屋里放的可都是我相公的命根子,可不能开窗,若是招来了鸟啊蛇啊之类的,弄脏了药材,那不是要了我家相公的命吗?”
柳傅文于是作罢,只小心翼翼的将还在沉睡的方隐攸小心的放在房间里面的一张竹榻上。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裳早已经被他身上的血浸湿。
柳傅文蹲在竹榻边,试探性的伸手想要触碰方隐攸,又不敢真的碰到他,毕竟方隐攸浑身上下看不到一道刀痕,可是衣裳却被血染透,谁都不知道他身上的伤究竟是什么情况。
柳傅文看向女人,“章大夫呢?”
“他进山采药去了,酉时回。”
眼下不过午时一刻,还有的等,可是方隐攸伤的太重,需要尽早处理。
“你可知道你家相公将金创药放在哪里?替我取些来。”
女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巧了不是,我家相公进去采的就是做金创药的药材...眼下我这里,没有金创药了。”
柳傅文一愣,眼中闪过几分急躁,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递给女人,“那劳烦章夫人去集市上替我买些上好的金创药,再买几件衣裳,多谢了。”
章夫人看到他手里的金子双眼瞬间发光,她接过金子,笑道:“距离我们这村子最近的集市不过十里路,我再向隔壁借一匹快马,花不了多少功夫,我就能给公子将药买回来。”
说着,她视线扫过方隐攸,这才发现他不是病了,是伤了。“我跟着我家相公学过一点药理知识,你弟弟伤的这么重,得吃些补气血的补品才行。”
柳傅文于是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她,“那就劳烦你一道带回来。”
章夫人喜笑颜开,接过金子便脚步轻快的出了房间,临去集市前还十分体贴的给柳傅文端来了两碗粥。
柳傅文端着粥坐到榻边,俯身凑到方隐攸的耳边轻声呼唤:“方隐攸,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方隐攸没有丝毫反应,柳傅文坚持不懈的在他耳边唤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是在粥变冷前将人唤醒了。
方隐攸的双眼里面布满血丝,眼神迷蒙,表情却十分不耐,他瞪一眼柳傅文,“不吃。”
“不行,得吃。”
柳傅文舀一勺子粥递到他嘴边,“张嘴,吃完再睡?”
方隐攸不为所动,缓缓的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觉。
柳傅文再次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吃,不吃的话我就一直吵你,让你睡不安生。”
方隐攸睁开眼,淡淡道,“柳傅文,你太聒噪了。”
“是是是,我聒噪,你先吃粥,好不好?”
“现在我需要的是歇息,不是一碗寡淡的白粥。”
“不寡淡,章夫人在里面放了些红枣,是甜的。”
方隐攸缓缓的长呼一口气,沉默的张开了嘴,柳傅文见状赶紧开始喂食,嘴里还念叨着让他不要着急,慢慢吃对身体才好。
方隐攸无语的吃完整碗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可以睡了吗?”
柳傅文讨好的笑了笑,“睡吧,我已经托了人去给你买药,很快就会回来了。”
方隐攸点了点头,闭眼就睡。
柳傅文手捧着已经空荡荡的碗,沉默的看了方隐攸良久后才起身去吃那一碗早就凉透了的粥。
章夫人回来的确实很快,前后才花了不到三刻钟的功夫。她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问柳傅文,“你确定不等我家相公回来?”
柳傅文走到桌边,拿出里面的几包补品递给她,“不等了,劳烦章夫人去把这些炖上。”
章夫人犹豫的接过补品,又问了一遍,“你当真要自己替他医治?若是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柳傅文点点头,拿出几罐金创药走向竹榻。
章夫人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着补品出了房间,还顺手替他们将房门关好,以免冷风吹进去。
柳傅文在竹榻边来回踱步了几圈,然后凑到方隐攸耳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这次方隐攸醒的十分快,他看一眼柳傅文,“药买回来了?”
柳傅文将手里的金创药举到他面前,“这里。”
方隐攸抬起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扶起来。
“你躺着,我来给你上药。”
方隐攸瞥他一眼,“我自己来。”
柳傅文后退一步,不肯将他扶起来,“你伤的那么重,自己怎么行?而且,你背后的伤也能自己来?”
方隐攸冷眼睇着他,嘴角抿成一道线,压迫力十足。
柳傅文无奈的叹一口气:“方隐攸,我不是断袖,你可以放心,你我都是男子,给你上药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方隐攸点点头,闭上眼,示意他来给自己上药。
柳傅文松了口气,走到竹榻边,可是手却在即将解开他的衣裳时猛地顿住,他有些害怕,怕看到满是伤痕的方隐攸。
方隐攸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他的动作,十分不解的看向他,“怎么了?”
柳傅文抿了抿唇,握紧手里的金创药,然后缓缓的解开方隐攸的衣裳。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柳傅文还是被里面猩红一片的肌肤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金创药都落到了地上。
难怪方隐攸浑身没有一处刀伤衣裳却被鲜血染湿,原来是因为他所有的伤口都是由内向外炸开的,当真的皮开肉绽,入目皆是红彤彤的血肉。
柳傅文不可置信的看向方隐攸,“你...竟然没有说一句疼...”
“因为不疼。”
方隐攸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说这茶不烫一般,听不出一丝情绪波澜,他侧过头看向柳傅文,“怕的话我自己来。”
柳傅文猛喘几口粗气,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我来。”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药罐,脚步沉重的走到竹榻边,瞪大双眼,举着金创药一点点的洒向方隐攸的伤口。
白色的粉末碰上猩红的血肉时瞬间化作粉色的血水,柳傅文用过金创药,知道这个时候伤口会感觉到针扎般的刺痛,他抬眼看向方隐攸,却看到他只是脸色略微变得苍白了些,连眉头都没有皱起来。
柳傅文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感觉不疼,反正他现在浑身都疼,鼻腔、喉咙最疼,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手抖得不成样子。
等到给方隐攸上完药以后柳傅文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的深呼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随后他拿来章夫人新买的衣裳给方隐攸穿上,然后将那身染了血的衣裳扔了出去。
恰好这时候章夫人端着一个陶盅走了过来,看到地上的血衣后问道,“要不要我去给公子洗了晒着?”
柳傅文摇摇头,他一看到这件衣裳就想起来方隐攸倒地不起的画面,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方隐攸穿这件衣裳,“劳烦你拿去烧了吧。”
章夫人应了声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柳傅文,“公子趁热喂给你弟弟吃了。”
柳傅文端着补品进屋的时候,方隐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半倚在竹榻的扶手上,端详着自己。
柳傅文走到他面前,问道:“怎么了?”
方隐攸轻笑一声,“柳公子越发会伺候人了。”
他的语气上扬,带着一丝调侃,但是却因为伤势过重,说话时不自觉的带着一丝喘,是一种十分暧昧迤逦的尾音,让柳傅文不自觉的一下红了脸。
“你...”柳傅文难为情的撇开脸,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滚动的玉珠。
方隐攸啧啧嘴,“怎么?柳公子脸皮原来这么薄,我不过是夸了一句,你这幅样子做什么。”
柳傅文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揭开陶盅的盖子,舀了一勺浓汤递到他嘴边,“张嘴。”
方隐攸顺从的张开嘴,喝下汤以后,不依不挠的打趣他,“柳兄,你今日对我这般好,小弟日后必然加倍奉还。”
柳傅文闻言咬紧牙根,瞬间相信了放隐攸所说的,这满身的伤口他并不觉得疼,否则他哪里来的心思打趣自己?
不过如今他好歹是伤者,口头上占点便宜就占吧。
柳傅文无奈的看他一眼,又喂了一勺浓汤在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