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秒 第3章 谈偶遇

说来很奇怪，确认是季洛槐的那一瞬间，魏缙脑海中冒出来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念吗？

这世上大多数人觉出想念都是在分别之时，只有相隔异地才会滋生这种情感。可大概是魏缙曾经昏迷了太长的时间，那些和季洛槐有关的记忆都恍如隔世，而这一世他们仿佛从未有过交集，所以分离的时候也没觉得思念，只有季洛槐真真正正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刻，他才惊觉，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了。

魏缙半天才缓过神来，僵硬着开口：“你……”

他下意识想问问对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开口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醒来后一直都有在关注对方的动向，发生了什么清楚得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些年没有工作，空闲的时间就多了。季洛槐是他病倒前关系最好的圈内好友，无聊在家的日子里，他就总是忍不住去翻翻微博，想看一看这位曾经好友的发展。

他知道对方下一部剧合作配合着卖了新的CP，但最后被CP中另一人提纯了，那人吃相难看，季洛槐却也没管什么。

他知道对方从电视剧转型电影，成功拿下了业内最高级别奖项——白马奖，还得到了影帝之称。

他还知道对方拿到了经纪公司的股份，成为了公司的最大股东，在公司内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成为了真正的老板。

……

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魏缙都清楚，只有昏迷的那十八个月，魏缙从不敢越界一步。他怕他看见那些动态会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当时痛苦的状态，会想到两人差一点点就能齐头并进的遗憾，会想起曾经还说得上话一起憧憬未来的日子。

咖位、资源、前途都还相差不大的日子。

白天才刚提到过的云泥之别，“魏缙”的名字至今还和那些黑料绑在一起。

他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身旁的人却已经早就走出去，迎接新的晨曦、新的天光了。

季洛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魏缙还在愣怔，季洛槐却是走上前，毫无芥蒂地拉过了他的手腕：“走吧，你不是要回家？”

“哦……”魏缙应道。

指尖有一瞬间的紧绷，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魏缙还是感觉手腕上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不过季洛槐似乎也并不打算握住他，只带了一个方向就松开了手。

魏缙的手腕重归自由，他低头看了看刚才被碰过的地方，神情有些怔然。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着，魏缙是不知所措，季洛槐则低着头，阴影盖住了神情，黑暗中不知道有没有翻涌着别人看不见的情绪。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魏缙低头打开了手机屏幕，终于皱眉发出了话音：“已经十二点多了，这儿又打不到车，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他正和季洛槐并排走着，余光瞥见季洛槐转过头，应该是看了一眼自己。这人带着笑意问：“你在关心我？”

魏缙：“？”

“你来找我，”魏缙解释说，“我当然应该关心你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季洛槐是不是来找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一趟，但此时此刻此人确实和自己在一起，确实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好歹得尽一尽东道主的责任。

季洛槐点了点头，回答说：“我开了车来。”

魏缙：“……”

这句话说出口，魏缙才发觉自己傻逼了。

自己穷惯了，出门在外第一反应就是叫车，思维也跟着形成了定性，直接忘记还有开车这个选项了。

有点尴尬。

“你……”魏缙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忽见季洛槐停了下来，不由得也跟着脚步急刹，话题拐了个弯就变成了，“怎么了？”

季洛槐不紧不慢：“到了。”

魏缙：“嗯？”

魏缙扭头一看，一扇熟悉的单元门赫然立在眼前，花纹式样他这几年见过不少次，早已烙印于心——这不是他家楼下又是哪？

“谢谢啊，”魏缙下意识说了一句，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不着急上楼，转过头对季洛槐问，“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季洛槐抬了抬头示意：“你家窗户上写了。”

魏缙：“？”

魏缙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抬头看，五楼的窗户玻璃平面上空空如也，倒是干净透亮得反射出了一轮黯淡的月亮，藏在黑云里若隐若现。

魏缙一脸茫然地把目光落下来，正好看见季洛槐还没来得及隐藏的嘴角微微一点弧度。

魏缙：“……”

“逗你玩的，”还没等魏缙多想，季洛槐先恢复了正经模样，认真问道：“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魏缙先是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五年前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大病。

周身的氛围一下子沉了起来。不过已经过去很久，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再回想起那段时间，魏缙涌起的各种情绪中，最多的还是平淡：“挺好的，我现在很健康。”

只是面上镇定，隐在袖中的手却揪在一起。

他知道季洛槐说出“你在关心我”时候的心情了，因为他现在也挺想问一问季洛槐这句话。

心跳频率还是变得有些不规律。

不知道季洛槐在想些什么，对视间静默片刻，季洛槐再次开口：“是意外吗？”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还没等魏缙理解过来，季洛槐又追问了一句：“还是人为？”

老小区的灯光年岁已久，估计电路不怎么顺畅，光亮也不怎么强。季洛槐眉骨和鼻梁都高，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露出来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心思深沉，他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和魏缙捆绑CP的季洛槐了。

魏缙在这一刻终于想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魏缙突然想起来了，季氏集团在影视娱乐行业的公司、同时也是季洛槐的经纪公司九路九图这几年发展异常迅猛，所出作品几乎包揽了荧幕上近半数的热播剧，势头正盛。

而在这方面经营多年的老牌公司追月零度，也就是魏缙的前公司，能够倒闭的话，九路九图在这个行业里就会少一个强劲的对手。

当年传出魏缙和追月零度不和的消息后没多久，魏缙就突然病发陷入昏迷不醒人事，时间巧得确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商战，是邪恶的商战。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追月零度在刚和他签下对赌协议后转头就制造黑料陷害他。这么一对比起来，这样挖切实证据走正规程序的商战倒也显得不那么邪恶。

就是他刚才还以为季洛槐是真的在关心他的身体，有点失望而已。

心脏又重重地落了回来。

“虽然我也很希望追月零度现在就倒闭，”魏缙回答说，“不过很可惜，那场病确实是我自己的原因，和追月零度无关。”

季洛槐又张口，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

魏缙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他们一开始就是因利而聚，因利而炒作CP，那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也早就冲散在时光洪流里了。想来现在面对面，应该也不会有多少真情在……

“我今天录制综艺的时候，”季洛槐突然开口说话，一扫方才不小心表现出的一点阴沉，又散发出了温暖的气息，“遇到了你的粉丝。”

魏缙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啊？”

“你是说，我的粉丝，”魏缙睁大了双眼，“魏缙的粉丝？”

好小众的词语。

不是说他没有粉丝的意思，他有，但是基数实在是太小了，分散到各个地区就更小了。这样都能在宣京录综艺的时候遇见，确实是一件很值得惊奇的事。

不过季洛槐似乎把他这句话理解成了自嘲，皱了皱眉，不疾不徐道：“不宜妄自菲薄。”

魏缙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听进去。

“她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季洛槐也不和他在这件事上纠结，说回正题，“她希望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希望你可以重新汇聚起少年意气，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魏缙愣住。

好半晌，魏缙才垂下眼眸，出声说：“……谢谢。”

“我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季洛槐回道，“不过我在当时就替你转达了谢意。”

魏缙又点点头，这回听进去了。

“话带到了，你也到家了，”说着，季洛槐微微侧身，带着明显的辞别意味，“那我就先走了。”

魏缙一愣，今夜第三次点了点头。

但见季洛槐转身就要走了，他脑筋转了过来，不可置信道：“你大晚上的走这么远来一趟宣京贫民窟，就是为了向我转达一句话？”

季洛槐想了想，说：“也不是。”

魏缙：“什么？”

季洛槐朝他笑了笑，直接说道：“除了转达这句话之外，我还送你回家了。”

魏缙的眼睛瞪大，看起来依旧惊讶。头发服帖地垂落在额前，还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季洛槐盯着他，忽然又说道：“而且这句话，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风就这样停止了。

魏缙不记得后来是怎么道别的了，只记得看到季洛槐转身即将走远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开口把他叫住了：“季洛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快要进组了。”

这是在回应那句话。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来自那位他素未谋面的粉丝，也来自季洛槐。

他们确实是因利而聚，不过时间相隔太久，魏缙也差不多忘了他们也是曾经一起跑了数个地方、面对面传递情绪演绎剧情的战友。

风停止的那一刻，魏缙终于把季洛槐埋在阴影中的脸看清了。

-

直到回到家里坐下了，魏缙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儿玄幻。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事儿保真了。

因为那位遇到季洛槐的粉丝，大概是觉得他和季洛槐那点事摆在那里，综艺剪辑组有极大的可能不会把她的片段剪进去，就直接在互联网上分享了。

而且她估计觉得这事儿放魏缙个人超话里不太妥，放季洛槐个人超话里也不太行，放CP超话里自己又心梗得慌，最后走投无路干脆不带任何超话单发了主页里一个视频，视频底色是宣京黑蒙蒙的天，上面打了一串字，是她这个视频要表达的东西。

-

@缙缙向荣：天杀的，走路上突然被采访，抬头一看是对家！嚯！季洛槐，你问什么不好，问偶像的力量，问问问，还问，非要我把魏缙两个字甩你脸上吗，我破防了，能不能找个槐粉换换运气我想见魏缙呜呜呜……

[季洛槐裤衩分衩]：我去别贴脸啊，我服了你们CP粉了，能别老扒着人季洛槐吸血吗？

[博主回复]：大妹子这还是中文吗？你要不再看看呢？我贴脸，我缙唯啊我见到季洛槐没骂人就不错了，你们能不能叫你们主子别贴脸缙唯啊？！

[花开富贵]：纯路人，就算是对家见到了也没必要这么动怒吧，感觉粉圈戾气好重……

[博主回复]：首先，我很窝囊，我在季本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只敢私底下在互联网上发疯；其次，你不了解缙家和槐家的恩怨，我不怪你。

-

这篇帖子一经发出，可能因为带了季洛槐的tag，沾了他的光，也可能是带有浓浓戏剧性，反正热度非常高，没多久评论就破千了，吓得原博主紧急删帖。

但也有不少人都截了图留存，魏缙心里一动，顺着话题点进了CP超话里，果不其然，双鬼粉们炸开了锅，超话里发帖和评论沸沸扬扬的，都在讨论这件事。

-

【槐缙握瑜】【超话】

（2分钟前新发帖）@槐缙宇宙式烂漫：乐死我了，豹豹街头采访结果问到猫猫唯粉头上了哈哈哈哈[附图-视频截图]

[我嗑双鬼那咋了]：我们双鬼就是这么有缘，天生一对，唯粉勿cue，谢谢！

[朝朝暮暮]：缙唯：笑不出来，根本笑不出来。

[HJ-Forever]：唯粉的破防，CP粉的兴奋剂，芜~

[槐与缙一定行]：话不多说，请看图：[附图-CP真不真、全看唯粉、恨得深不深]

[缙缙向荣]：你视奸我？[emoji-问号]

[博主回复]：你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视奸我？[emoji-问号]

-

魏缙看着乐呵，下意识想截个图给另一个当事人分享，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季洛槐的联系方式了——三家大战的热闹情景让他一下子晃了神，以为还是那段《东洲客》热播、他和季洛槐还是好朋友兼大热CP的日子。

刚刚楼下相见，应该要个联系方式的。

……也不对，他和季洛槐早就不是一路人，以后估计也没什么交集了，联系方式要来又能干嘛呢，要了也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

魏缙的心情急转直下，目光又落到手机屏幕上，帖子和评论还在新增，界面不停闪动。

CP粉原来这么长情的吗？

他和季洛槐两正主之间都生疏了，CP粉们还在坚守。

就靠着曾经的一点旧糖。

不，也不对。看今天那个糖点整理，CP粉们嗑的糖都是实时更新的。

为什么？

他和季洛槐都BE了，哪里来的新的糖点？难不成真像CP粉们说的那样，他们俩之间太有缘分了？

魏缙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发现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他粉丝数量这么少，他自己都遇不到，就给季洛槐遇到了，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缘分还能持续多久。

正想着，一阵铃声传来，魏缙低头一看，是林耶的电话。

他皱起眉来。

业内有条不成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行业规律，当经纪人的电话以不合常理的时间或者不合常理的数量出现时，那多半是大事不太妙。

魏缙瞳仁一抬，瞥了一眼显示栏上的时间。

两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