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傍晚时分,街上灯火通明,汽车的轰鸣此起彼伏,昏黄的路灯映得世界都不太清亮,朦朦胧胧的,把天色也盖了去。
一个中年人摇摇晃晃走在人行道的边缘,左手拎着一只绿色的啤酒瓶,疯疯癫癫又笑又哭,整张脸像张用完揉作一团的草稿纸,扭曲可怖。
路上的行人看见他紫青的左眼眶、红肿流血的嘴角,以及手中消失底部,裸露着一排不规则的尖刺的玻璃瓶,纷纷加快步伐,生怕他是个精神异常的,会突然暴起无差别伤人。
李国兴狼狈不堪、茫然地到处乱逛,一直流浪到武城大桥的人行道上。
他两手握住桥边的护栏,纹丝不动地屹立在落日中间,裤兜里的手机不断响起来电铃声,同一段时间响好几次。
他仍旧一动不动,平静得像聋了,像痴了,像死了。
……
他走向江边的土坡,土坡湿滑又有杂草,一脚踩空便从坡顶滚下河岸。
摔得太猛,李国兴大脑宕机了一会,小腿被锋利的枯枝、野草划出了口子,足有十几厘米,正汨汨地淌着鲜红。
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眼神涣散地盯着天空。
一起掉下来的手机再次响起,在黑夜中亮起微光。
手机来电,跳动界面扰乱他的视线,铃声一下一下紧促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地用满是泥渍的的手捡起。
来电人的备注——陈爱罄。
他尽全力把手里的东西掷向江面,手机和江面碰撞,是沉闷的“咚——”。
世界恢复平静。
“你来了啊。”
“十年了,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
耳旁偶尔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自言自语着,说一句离江面近一步。
江对面一座座繁华的高楼大厦散发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气息,无数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倒映在江面,没有人发现江这边的他,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里。
……
虞矜撞见朱彬和李颉荣了,在宿舍的门前。
准确来说,是朱彬和李颉荣精心策划的偶遇成功了。
万变不离其宗,上场先“忆往昔”再“嘲今朝”,一套话术反反复复,听得虞矜耳茧比他们的脸皮厚,暗自感叹也就当时年少玻璃心,不然怎么可能把那些话放心上。
“手抬抬,放头上。”
两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叫嚣:“干什么?想干架?”
“接接头上的油,存着回家炒菜。”
“……”
李颉荣率先沉不住气,脸红脖子粗:“要你管啊!死娘炮!”
虞矜:“哦。”
他转身进门丢给他们一瓶洗发水,“慢走不送。”
两人接住洗发水,哟呵一声径直离去,丢下一句“还挺识相”。
洗发水是牌子货,一瓶四位数。
陆机科当年知道虞矜初中的经历时,气得肺炸。
如今他们找上门来,他都做好大干一场的打算了,偏偏虞矜拦着,不准他插手。
他以为虞矜有法子整治,结果不光人好模好样地走了,还搭上一瓶高价洗发水!
陆机科怒发冲冠,失去理智地拉扯他:“你……虞矜!真窝囊!你个窝里横!”
“平时对我和白丁、李梵什么态度?你刚才什么态度?”
“我看错你了!”
虞矜鄙夷地伸出食指点着他的脑门,用力一戳:“离我远点,瓶子里灌的是脱发剂。”
陆机科一愣,脸色由阴转晴,眉开眼笑:“满肚子坏水用对地方了啊。”
回来的李梵:“?”
“谷雨时节万物生,滴滴细雨润浮萍”,暮春的步伐悄然逼近,南中校运会也正式拉开序幕。
冗长乏味的开幕式致词结束后,放飞的无数个彩色气球飘上碧空。
高二历年来的阵地都搭在操场边的石阶,和高一一起,他们的对面是高三的棚子,一顶大的尼龙棚里放置四十多张红色板凳,并不敞亮。
虞矜帮陆机科抱了一大袋道具,袋子里头的东西花花绿绿,大多是应援牌和手花,零零散散的还夹带了些零食。
“重吗?”李梵问他。
“重飞了。”虞矜说话的时候尾调总是不自觉地拖长,相处时间越久,这个习惯暴露得越明显。
好在长得如花似玉,像以前初登荧幕的古装演员,大幅度降低听觉和观感的违和感。
李梵思想跑偏,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虞矜一身古装,倚贴着长亭里的柱子,在鬓边插大红梅的模样。梅花亮又艳的大红衬得他面色越发白净,两道弯弯柳眉下的眼眸流水般澄澈,抬眸垂睫间,是天蓝色的忧郁。
“你笑什么?”虞矜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身边人。
“啊?”想象被打断,李梵下意识转头,发出一个带疑问的单音节语气词。
两顾无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和心虚。
“想到个冷笑话。”李梵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接下那大袋东西,“重就给我吧,放我这边。”
“……哦。”
校运会中,男生们经常是让出前面三排的位置给“拉拉队”,然后一起躲在后排打游戏。
唐寅满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一口咬死也不允许他们太放肆:“盛误标,把你的脚从凳子上拿开!那是谁的凳子,你有一点学生样吗?”
“报告唐sir,凳子是黄埔瑞的。”陆机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问刚洗手回来的黄埔瑞,黄埔瑞一脸懵,全场给他留下的线索仅有盛误标贱兮兮的笑容。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做了个掏枪的动作,食指抵着盛误标的额头,怒道:“你对它做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凳子,“你最好在我知道之前坦白。”
众人的哄笑着,温睦月偶尔参与几句,视线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投向更后面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落到后排的某个男生。
郭燕飞注意到了好友的醉翁之意,无奈、好笑地叹了口气,不做劝阻,亦不做鼓励。
少女的欢喜无非是这样,隐秘、谨慎、羞涩。
可惜她的欢喜对象并未能有所察觉,正和李梵的脑袋凑在一块,“奉旨”七手八脚地扯开那些纠缠不清的手花。
“陆机科是不是把‘英俊’的假发也拿来了?”李梵拽出一顶假发,有点震惊。
‘英俊’是他们的英语老师,一位用头发换事业的中年男人。
虞矜一秒破功,抖着肩膀回答:“应该是的。”
陆机科闻声赶来,一把假发抢过,遮遮掩掩地像个偷东西的贼,他道:“哎哎哎,李梵!别这么大张旗鼓的,这个待会走方阵白丁要戴的。”
李梵看着他手里长度基本及腰的假发:“……”
玩得是真变态啊。
“他本人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