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霄明白她在开玩笑。
他垂下眼睫∶“这个孩子是我在河边发现的,被人套在麻袋里,浑身是血,连话都说不了。”
清月:“你倒是好心。”
明霄:“若是你,也会救吧。”
“哦?那可不一定。”
“清月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林蓁蓁在边上听他们二人讲烦了。
她探出头往外面看∶“都过这么久了,阿絮怎么还不回来?”
林蓁蓁整整一天气得没吃饭。好不容易有了点胃口,让阿絮去街上买糯米饭,可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影子。
清月看戏∶“不会出事了吧?”
林蓁蓁抛给她一个不好惹的表情∶“绿衣服的,你少胡说。
我要去找阿絮,你好自为之。”
林蓁蓁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清月:“你今夜守着她?”
“她的伤势很重,需要人照看。”
清月摇摇头∶“我走了,保重。”
他的目光落在她头发上,她的黑发柔顺光泽,轻巧盘在身后,并不凌乱。
清月的背影渐渐淡出他的视线,很久,他才道∶“你也保重。”
清月跟在林蓁蓁身后,走走停停。
林蓁蓁向人打听阿絮的消息,她就看路边的杂耍,林蓁蓁东拐西弯,她就在不远处看人家姑娘买脂粉。
清月路过一个装饰得很好的胭脂摊前,一罐朱红的膏状体格外夺目∶“这是脂粉?”
“姑娘好眼光,这是咱们这里卖得最好的胭脂,你看这光泽度。”
卖货的姑娘食指在罐子里蘸几下,抹在自己脸上。
朱红色浅浅晕开在她脸上,还带了点淡紫色的细闪,如池水中跃动的晚霞。
“是不错,我要两盒。”
她放下一锭银子。
卖货姑娘即刻笑开了花∶“姑娘真大方,欢迎下次再来啊。”
欸?人呢?清月左右看,林蓁蓁已不在人群中。
漆黑的小巷传来女子轻轻的抽泣声。
林蓁蓁把阿絮抱在怀里,为她披好衣服。
她小声地责备∶“我不是让你拿着剑出去吗?”
阿絮仍在发抖,她把脸埋在蓁蓁怀里∶“…不敢用。”
林蓁蓁把她挡在身后,自己则抽出刀,架在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手抖成筛子。
剑刃擦过男子脖子边的皱皮上,血珠一丝丝渗出,串成一条线。
林蓁蓁极力压制情绪:“你还有什么遗言?”
“我我叫张三,家住大方村。”
“不是这个。”
林蓁蓁手里的剑向内一歪,张三鬼哭狼嚎叫起来∶“小人知错了,小人就是手贱,不该扒姑娘衣服的。
女侠饶命,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妻子,还有七十岁父母,还有三个小孩,不能让家里失去顶梁柱啊,女侠饶命。”
“还有呢?”
张三满眼希冀∶“我是个好人,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小人平日里帮乡亲做过不少好事。女侠要是不信大可去问。”
林蓁蓁目光如冷剑一般∶“好人?你觉得什么才叫好人?”
“这……”
“光凭你帮几个忙就算得上好人了?”
林蓁蓁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今日你能把人逼进暗巷妄行不轨之事,岂知明日你不会偷鸡摸狗,杀人放火?”
“杀人?小人做不出来。”
“对,你不敢向有能力的人下手,你要讨好他们,才能得到自己的东西。
所以你只敢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你这种人本小姐见多了。
且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家中你能给予你妻子平等的尊重吗?你能对你的孩子一视同仁吗?你能单单出于孝道而赡养你的父母吗?”
张三哑口无言。
“连最基本的做不到,自诩好人。若我今日不在,若没有别人发现,你不就得轻易逞了?张三,许下因,就得接受果。”
张三瘫倒在地,眼里失神。剑刃从他的脖子滑下,一直落到食指。
林蓁蓁挑起他的食指。
随着一声惨叫,剑尖染上了血。张三抱着自己的手,大声哀嚎。
“但凡有一天我死了,在八宝阎罗殿中瞧见你再行恶事,定要让你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断子绝孙,人头落地。
要你下辈子做一只不能抬头的公鸡。还不快滚!”
“哎哟,哎哟!”
张三五官揉作一团,捡起食指,灰溜溜跑了。
背后的阿絮已然被吓懵。
林蓁蓁柔声问:“穿好衣服了吗?”
阿絮点头。
她提起她一只手挂在自己肩上:“走吧。”
清月再见到二人时,已是在客栈。
林蓁蓁扛着阿絮的手,经过她。
“看什么看!”
清月眨眼表示无辜,她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到林蓁蓁眼前。
一红一蓝的两个胭脂盒,上面各自雕刻着华丽的花鸟图案,连开口处的金框也很精致。
林蓁蓁一脸傲气,一字一句道:“谁、稀、罕?”
“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味道太重了,可以用这脂粉香气遮一遮。
当然不是可怜你,更不是赔礼。”
林蓁蓁咬牙:“你才臭。等我有功夫再收拾你。”
清月不由分说塞到两个人的腰带里。
阿絮很高兴:“谢谢姑娘。”
林蓁蓁:“见利忘义的丫头。”
她扶着阿絮慢慢悠悠上楼。
林蓁蓁还在嘀咕∶“这一天真是够烦的,等本小姐回去要你们好看。”
许星靠在床头,全身被纱布裹起来,纱布里透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看他。
夏侯明霄端起一碗粥喂她。
他和煦地笑:“这几天先喝粥吧,等伤好了,我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许星垂眸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的手,只能接受。
她吸进一口粥,泪花禁不住落下。
夏侯明霄注意到她眼前的纱布湿润了:“是不是太烫了?还是不喜欢喝?”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许星颤抖得更厉害了。
明霄放下粥,不知如何是好。
“是想到伤害你的人了吗?”
许星抽泣,点点头。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跟我说说,”他用了一种更轻柔的哄孩子的语气,“我叫夏侯明霄,是个术士,会变法术的那种,你看。”
小烟花在他指尖绽开,许星的目光沉浸在闪耀的烟火之中。
烟花转瞬即逝,她沉默了。
他只是看自己可怜才救下的,要是知道她就是灾星,这份关心很快会失去吧,像这烟火一样。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星。”她用虚弱的声音说。
“星星璀璨,也许暂时被云层遮掩而晦暗。
但正因其璀璨耀眼,它才有永恒的价值。”
她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的火光。
客栈。
清月试探地问:“掌柜,二楼最左边的客人今天下午好像没出来过啊。”
掌柜正在算账,他抬头看了一眼∶“是啊,今天换房之后就没出来过,可能因为舟车劳顿还在休息吧。
姑娘问这做什么?”
“哦,我家小妹对那位公子感兴趣,托我来问问。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慢走。”掌柜埋下头继续拨算盘。
于临,你想干什么呢?
距移水节还有一日了。
傅岚儿关好门窗。今天他们一直在窥探客栈里的动向。
宫里那位的线人没等到,却等到了那个青衣,真是冤家路窄。
傅岚儿凑到他身边∶“大人可有什么打算?”
“对方的马脚还未露出,按兵不动为上。”
傅岚儿的手抚上他的肩∶“大人足智多谋,实在不怪二皇子善用您。”
他声音冷冽∶“岚儿。”
傅岚儿的手沿锁骨落下“奴家在。”
他喉结滚动∶“你先下去。”
傅岚儿面露难色,依言收回∶“是。”
她踏出门,再合上。
傅岚儿气不过,从没有男人能拒绝她,这个阿丹国的于临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
她走到楼梯口便停住了,故意低声∶“一个贱奴之子,以为攀上二皇子就能一步登天了。
还大人,呵,谁不知道你只是个被勉强被冠姓的奴隶。”
声音不算弱,且每个字都跟长了针似的钻进听者的心里。
于临吹灭所有蜡烛,独自沉没在黑夜中。
阿丹国等级分明,奴隶是最下等人,一辈子只能伺候主家,纵是被人买卖、割肉、杀死,也该绝无怨言,胆敢不从者格杀勿论。
而奴隶之子,也有同样的命运,世世代代如此。
按理说这样见不到头的日子,奴隶们该奋起反抗才是,可或许向来如此的缘由,不少人习惯这样的日子,甚至过得津津有味。
对于生子这事,主人家倒是极为高兴的,毕竟又多了一个劳动力。
于临则是另一部分奴隶的代表,他们并不想过这样昏暗的日子,他们要摆脱,他们要攀爬,哪怕是死在高墙之外,也好过困在这里做行尸走肉。
于是许许多多的人过了许多年后,才终于出了一个于临这样的人。
他足够聪明,足够沉稳。
他擅长蛰伏、包围、绞杀。
可于临骨子里的谦卑,对人和善恭从,大概是许多年也去不掉的腥味。
这个身份,他比任何人都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