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的儿子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夫,他才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口热乎饭,便马不停蹄地给钟毓诊脉。
钟毓想走,但若逃走会让孙姨失信。
孙姨毕竟救了她,又如此照料她。
孙靖谦隔着布给她搭脉:“姑娘是习武之人吧?你的内伤日积月累,都拖得有些严重了。
近日以休养为宜,尽量避免剧烈运动。”
钟毓:“嗯,好。”
孙大夫缓缓收指,结束诊脉,利落地扣上药箱铜锁:“我娘在给你熬药了,记得每日按时吃。你这病症复杂,尚需时日方可调理好。”
“多谢大夫。”
“姑娘是哪里人啊?”
钟毓不假思索道:“九天。”
孙大夫摇头:“没听过这个地方,离流苏村有多远?”
“非常远。”
“你怎么会来这里?”
“被人追。”
他微皱眉头:“追这么远?你家乡的亲人呢?”
“我只有一个女儿。”钟毓说话,唇角轻轻漾开一抹浅弧,便再无更多波澜。
孙靖谦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可你看上去好年轻,连我们村里的姑娘都不常有这么早成亲的。”
“没有成亲。很久之前,帝星为了监视我,让我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
钟毓语调平缓无波,似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帝星是谁?”
“九天的管理者。”
他为她的遭遇感到气恼:“你都不反抗的吗?”
钟毓:“我的命是他救的。”
“救命之恩固然厚重,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要对恩人言听计从啊。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自主的思想与判断。若恩人所托之事违背道德伦理,甚至触犯律法,难道你也要盲目遵从?”
钟毓沉默着,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孙靖谦僵硬的面容渐渐柔和下来。他的眼神里缓缓浮现出怜悯之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对不起,姑娘,我有些激动了,今夜你就睡在这里吧。”
“好。”
房门敞开着,孙姨双手稳稳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疾步奔入:“药来了。”
“我自己来吧。”钟毓接过药碗,二话不说埋下头。
孙姨见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心烫!”,同时慌张地伸手去扶在碗上。
然而,话语方落,孙姨却惊愕地发现,钟毓抬头时,药碗已然见底。
那滚烫的药汤竟被她一气呵成喝完了。
母子俩相视无言。
孙姨:“你只欠了十两银子对吧?没有欠其他的?”
钟毓放下药碗,果断地答:“我没欠钱。”
“我不管你以前怎样,只要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孙姨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钱袋子,倒出里面的碎银,数了数,将钱全都递给她,“这十两银子你收着。”
钟毓的目光落在她手心里。
银子对凡人来说十分重要,就像灵力之于神仙。
“我不能收。”
孙姨紧紧攥着一把钱,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钱迅速塞进她的掌心。
孙姨:“你一个小姑娘,讨生活本就不易,可能一时之间堕落了,但总不能一直一蹶不振。”
孙靖谦:“是啊,只要你能振作起来,即便以后不还我们这些银子,好好去谋生也行。”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帝星的一枚棋子,可以被人随意摆弄。
无人在意她的悲喜,内心早已如冰封的深潭,寂静而荒芜。
此刻,这份意料之外的关怀却直直地照进了她心底深处。
麻木的心湖在此刻有了温度。
钟毓也可以是一个被看见、被珍惜的鲜活生命吗?
她的语气罕见地有了波澜:“你们是好人,会有神仙护佑你们的。”
孙姨:“哎哟,我不敢想这些,只要能和靖谦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
孙靖谦:“你早点休息。”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门缓缓掩上,这对母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的小径上。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直至他们的背影完全在拐角掩去,唯余空荡荡的小道在眼前延展。
良久,她才缓缓收回视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我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吗?”
心内迷茫,又似乎有一丝从未被点燃过的希望在悄然闪烁。
四周静谧得只剩下呼吸声。
太阳高悬,已经到了村民们劳作的时候。
“我亲爱的小钟钟啊,我来了。”
隔着重叠的人影,叶荷一眼便望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眼眸里的色彩瞬间亮起,毫不犹豫地高高扬起手跑过来。
孙姨插在两人中间,再次警告叶荷:“我到村长那儿去一趟,你们可不许打架啊。”
“嗯嗯。”叶荷一脸乖巧。
钟毓郑重地把碎银子交到她手里,随后转身就走。
“打了这么久,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叶荷挡住她的去路,在她面前眨巴眼睛。
钟毓置之不理。
叶荷:“我只是想跟你叙旧,连这点情面不给?”
“我与你有什么好叙的?”
“当然有,去那边坐。”她纤细的手指向路边那座茅草亭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身旁之人淡淡瞥了她一眼,脚步未曾停歇。
叶荷见此,嘴角一撇,伸手抓住钟毓的手腕,稍一用力,便拉着她快步朝小亭的方向走去。
“坐!”叶荷把她按到凳上,不紧不慢倒了两杯水。
“你究竟要说什么?”
叶荷坐在她身边:“我不妨告诉你,沧渊要联合凤族攻打九天。
昨日你见到的那个人,他身怀一绝世奇宝,其威力可使四界覆灭。
你若此刻置身事外,或许还能活命哦。”
“凤族?他在哪儿?”钟毓立刻警惕起来。
肩膀猛地被人摁住,她目光一凛,双手迅速上抬,精准地掐住对方胳膊。
必怀信不甘示弱,手臂抡起如斧钺劈下。
钟毓顺势握拳,猛然一击,拳臂相交,发出沉闷声响。
二人怒目圆睁,心中默念法诀,周身气息开始翻涌盘旋。
叶荷眼疾手快,展开双臂抵住两人手腕,大声喝道:“别打了!”
必怀信:“你干什么?”
叶荷:“这件事情完全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的,何必动手动脚的呢?”
钟毓:“你昨天还不是怎么说的。”
她看向钟毓:“我舍不得让你受伤啊。都坐,坐。”
动手对钟毓没有任何好处,她先坐了下来。
必怀信掌心向下,暗自发力。
忽然,叶荷揪住他的衣领子:“坐啊。”
他执拗的说:“不。”
她又攥住他胸口的衣服,往下一扯,想迫使他坐下。
他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身体前倾,用力挣脱开来。
叶荷气不过,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快坐。”
两人一番撕扯。
忽然,“嘶啦”一声,气氛凝重起来。
叶荷愣在原地,手中还残留着破碎的布片。
而必怀信则一脸惊愕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胸口的衣服缺了一块,他小麦色的肌肉和那一点粉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都叫你坐了,自己捂一会儿吧。”
她抬手将那片破布轻轻贴回他胸前。
手指似不经意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划过。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似有电流穿过指尖,让她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而后又故作镇定地收回手。
“你……”
必怀信的眼睛像被点燃的火焰,燃起了羞恼的情绪。
自从昨夜她说“天生一对”,他脑子里莫名全是这几个字。
这女人,故意的吧。
钟毓喝了一口水,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