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纪事 第7章 第 7 章

闻戈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此事未免操之过急，掌门还是慢慢布置安排为好。”

“心急？”庄弈微哂，道：“你若是知道季轻云资质究竟如何，就不会觉得我心急了。”

闻戈思索片刻，慢慢道：“可季轻云毕竟双目已盲。若非如此，季氏也不会轻易舍弃了他。”

庄弈满不在乎的一摆手，道：“凤凰泪虽然难得，但若能换得一个令千山派兴盛的机会，也算值了。”

闻戈苦笑。不知庄弈知道季轻云对于妖族的真正态度之后，是否还对季轻云能引导千山派走向兴盛如此乐观。但这个原因，却又无法对庄弈直说，他只得道：“可我听季轻云言谈之中，对千山派的功法满是鄙夷之意。就算掌门愿意为季轻云奉上凤凰泪，季轻云恢复之后，却……未必会久留千山派。”

庄弈闻言陷入沉思。以季氏的地位，季轻云若能双目复明，又岂会看上区区千山派掌门之位。而若季轻云执意要返回季氏，千山派纵使想拦，也无可奈何。

许久后庄弈才道：“我自会设计一番，施恩于他。等他对千山派死心塌地，立誓守护之后，再给凤凰泪。”

闻戈不禁叹了口气。庄弈对季轻云是这样势在必得，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再说，庄弈的眼光确实没错，印象里季轻云年纪轻轻便夺得剑主之位，固然季氏功**不可没，但若非季轻云本身悟性、资质过人，也轮不到他从季氏一众子弟中脱颖而出。

庄弈敏锐道：“小白，你听起来仍是不大赞成我的打算。为何？”

闻戈打起精神道：“我以为凤凰泪是神主留下的珍贵之物，非千山派的掌门、金丹修士等人情况危急时不能动用，而非这样……随随便便，拱手送人。”

庄弈呵了一声，忽然转移话题，道：“小白，神主留给你的聆心珠，还剩多少？”

闻戈因是半妖，谛听的血脉尚未完全觉醒，所以虽然能聆人心声，但听到耳中总是嘈杂一片，很难快速提取到他真正感兴趣的内容。

幸得前代谛听长风出走前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的聆心珠。聆心珠上附了长风的一缕神魂，可以替闻戈准确揪出他需要的心声所在。闻戈将聆心珠藏在耳朵上的铃铛内，配合着奉神殿上的化身阵法，勉强将神主谛听这个角色扮演了下来。

只是长风留下的聆心珠毕竟有限，且聆心珠启用之后就会破灭，无法再用。虽然千山派自长风出走后，已紧急控制了请动神主谛听的次数，但聆心珠仍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少。这也是闻戈听心时，能少听一人就少听一人的原因所在。

闻戈微一侧耳，道：“还能再支撑约一百年。”

庄弈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也就是说，若这一百年内，长风仍旧未归，而你又无法成功觉醒的话，一百年后，千山派便不会再有所谓神主谛听的庇护了。”

闻戈震了震。

前世阵连城之所以敢血洗千山派，便是因为那时聆心珠用尽，闻戈无法再给登门求问者满意的回答，迫得千山派被动公开了谛听已然离开的消息。

彼时庄弈突破失败，已然故去。千山派少了似他这般灵活游走在人、妖二族之间的人物，又没有了神主谛听这个后盾，因而在惨遭屠戮时，其余门派竟无一伸出援手。

若闻戈能早一步觉醒，又或者千山派能如庄弈先前所愿，能够成功提升实力——其实赤炎宫也不过拥有五名金丹修士而已，只要千山派再多两名结丹的修士，下场，也不会惨烈至此。

“一百年，”庄弈继续道：“诚然，执掌千山派以来，我多方搜寻可能对千山派有助益的功法秘籍，但好的功法通常是世家大派不传之秘，轻易不会流落出来。而无足轻重的功法，虽然得来容易，却也无甚用处，只能摆在藏经阁内积灰罢了。所以想通过改进、吸收别家功法来振兴千山派，就算可行，需要的时间也是以数百年计，绝非可一蹴而就的事业。”

闻戈点头不语。

“但若季轻云能为我千山派效力，其影响则大不一样。”庄弈道：“《青鸟心录》带来的收益暂且不提。站在他身后的是整个季氏。若只需一滴凤凰泪，就能让季轻云与季氏心甘情愿，成为千山派新的后盾……”

闻戈怔了怔。若能得季氏作为千山派后盾，那赤炎宫确实不足为惧。

只是季轻云……

闻戈叹了口气，道：“掌门既然已有决断，就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只不过……”

心事重重步出庄弈房外，闻戈心不在焉的一抬眼，忽见季轻云仍等在廊下。

虽然知道庄弈房中必然设了隔绝声音的阵法，但闻戈的心还是微微漏跳了一拍：“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在等师兄带路啊。”季轻云理所当然的朝前方一伸手。

庄弈对季轻云寄予厚望，不可能没有差人送他回去，定是季轻云自己拒绝了。闻戈也不拆穿，仍如过来时那般牵起季轻云，随口道：“掌门与你谈了些什么？”

“掌门询我将来打算主修哪一道。”季轻云道：“我初来乍到，对千山派不甚了解，不知师兄认为呢？”

闻戈沉默片刻，想到季轻云恢复双目只是迟早的事情，便道：“我记得季氏主剑修。你既然出自季氏，便仍是选修剑好了。”

“哦？”季轻云微微冷笑。

闻戈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千山派于炼药、制器、阵法、符箓上的造诣远胜剑法，季轻云又出自剑修世家季氏，会看不上千山派的剑术倒也正常。

只是再好的炼药师与制器师，都不能像剑修那样，在面临外敌时进可攻退可守。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又劝道：“千山派对剑修向来十分敬重，剑修在千山派中地位崇高，远胜其他。只是千山派囿于名气不显，难收到资质上佳的苗子，这才始终在剑道上籍籍无名而已。但季师弟你……自然与他们不同，你是一个天生的剑修。”

“师兄谬赞。”季轻云淡淡道。

见他一脸不置可否，闻戈的心沉了沉，忽然道：“我知道了。”

“什么？”

“我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此‘翡翠天河夜’非彼‘翡翠天河夜’的了。”

“哦？”季轻云感兴趣的道：“师兄说来听听。”

其实答案十分简单，只是闻戈先前陡然被人揭破，一时慌了神，才没有往那方面细想而已：“因为你见识过，不，应该说你曾经复现过真正的‘翡翠天河夜’，所以才能瞬间从力量流动的方式中辨别出来我手上的并非‘翡翠天河夜’，如此而已。”

闻戈慢慢的道，也不知自己此刻到底是心悸，还是心惊。

柏奚之术强令他人替自己承受灾厄，实在邪恶害人，世人已有定论。他虽然能逆行柏奚之术，将伤害转移至己身，以保护他人，但为了避免其余人的误会与不安，闻戈根据翡翠宫流传下来的记载与典籍，将翡翠宫幻象移植入内，诡称他逆施的柏奚护体符为翡翠天河夜。

因翡翠宫流传下来的功法实在太过艰深，且对施行者要求极高，已许久未有人能够重现翡翠宫之术，故而众人完全没有鉴别的能力。

只是，那人并非普通人，而是季轻云。

以季轻云的天赋与悟性，复现翡翠天河夜，并非难事。所以也唯有他，能一眼看破真假。

果然季轻云叹了口气，道：“不错，师兄竟然这么快就猜出了答案。可惜我还有几个疑问，却不好再找师兄解惑了。”

闻戈垂下眼帘。

难怪前世他们被困红莲狱时，他将诡称翡翠天河夜的符咒交到季轻云手上，但自己身上却始终没有出现代承灾厄的伤痕。想来季轻云早就看破了那符咒的真貌。柏奚之术，又出自一个半妖手中……所以季轻云完全没有动用的念头。

可笑他却一直以为是因为季轻云功法了得，能全身而退，所以自己才能毫无所感。

“季师弟果然在符咒方面亦很有天赋。”闻戈道：“季师弟若觉得千山派剑法不入流，不知在你眼里，翡翠宫剑法如何？”

“翡翠宫……”季轻云好笑道：“翡翠宫功法何其艰深繁复，虽然其秘籍现已散布流传得天下皆是，但若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上手了悟的程度，翡翠宫也不会沦落到后继无人，湮灭无踪的地步。”

“可是季师弟是能复现翡翠宫守护金符的人。”闻戈道：“难道连季师弟这样的人，也觉得自己就算踩着翡翠宫主的脚印，也无法抵达他的高度？我还以为，以季师弟的心气，当不至于此。”

季轻云默然片刻，忽然道：“师兄当真使得一手好激将。只是师兄为何如此执意想要劝我继续修剑？”

闻戈抬头望了望远空中飘过的白云。

为什么？

因为你曾是一代剑主。

也因为炼药与制器，不能救千山派。

“因为，你是一个天生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