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纪事 第6章 第 6 章

季轻云顿了顿，忽然道：“师兄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察觉出来，你用的守护金符并非翡翠天河夜的吗？”

闻戈只得道：“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季轻云微微一笑，恶劣道：“你猜？”

闻戈按着自己右腕上正在滴血的伤口闭眼思索片刻，倏然睁眼，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并不是用眼睛看的。在他们都在注视翡翠宫幻象的时候，你听出了我在本该有人负伤时呼吸的骤然紊乱，是不是？”

“想来师兄在幻术上造诣不俗，这才能骗过这许多人。”季轻云慢条斯理道：“只可惜，这一次你却猜错了。”

闻戈默然，片刻后道：“那你究竟是如何看出的？”

“师兄再猜？”

猛然反应过来季轻云是在捉弄自己，闻戈恼道：“不愿意说就算了。”

“师兄的性子果然有些急躁啊。”季轻云叹道：“我之所以不肯轻易说出自己如何辨认真假翡翠天河夜的，是因为那办法还有点价值。随便就交代了，只怕师兄不会珍惜。这样吧，我心中尚有几个疑问，若师兄替我解答了，我就告诉你看破的办法，如何？”

闻戈琢磨了一下：“你先问吧。”

“刚才师兄上阵切磋时，点了聂靖的名字。聂靖他是怎样的人？”

“你该叫他聂师兄。”闻戈忍不住道。

季轻云失笑：“好吧。那么这个聂师兄是怎样的人呢？”

闻戈仍是有些诧异：“你就为了问这？像这些同门师兄弟的资料，你就是不拿情报与我交换，我也会全数告诉你的。”

季轻云道：“我说过了，之所以要这样的麻烦行事，只是想师兄珍惜我等会交出来的翡翠天河夜鉴别方法而已。”

“聂靖是掌教亲传弟子。阵、剑双修，个性坚韧不拔，虽然为人处世有失圆滑，但天性纯良，是当做未来掌门培养的三个弟子之一。”闻戈稍作回忆，却有些黯然。赤炎宫血洗千山派一役，聂靖死战，下场惨烈。

“阵、剑双修啊……”季轻云嘴角轻轻勾起。

不知怎的，闻戈忽然明白了他那浅淡笑意之后的内容：在千山派修剑术，已不足为惧，更何况还是阵剑双修。他不由怒极，提高音量道：“聂靖他既然能引起季师弟你的关注，可见他剑术上亦有引人瞩目之处。”

“嗯，师兄说的不错。”季轻云道。虽然听起来是附和，但那语气却将不以为然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听了心头窝火不已。

闻戈还想再辩，季轻云却神色一凛，伸手道：“师兄，把你的右手给我。”

他的语调介意命令与蛊惑之间，闻戈不知怎的就照着他的要求做了。待反应过来后想将季轻云的手甩开，不远处已有人呼喊着闻戈的名字奔至眼前。

闻戈并不想将伤口展示在人前，以至于叫苏挚等人知道其实是自己替他们承受了伤害，于是右手马上抓紧了季轻云，同时将衣袖往下扯了扯，好彻底盖过负伤的痕迹。季轻云微微一笑，任他摆弄，十分配合。

奔来的是个梳着双髻的童子，扬起嘟着肉的脸蛋对闻戈与季轻云稚声道：“闻师兄、季师兄，掌门传唤。”

携季轻云到了掌门门外，闻戈却又被人拦住了：“掌门先传季师弟，闻师兄还请在外稍等。”

竟然是两人分别的谈，看来确是有要紧事，不是叫他们来听客套话的。闻戈这般思忖着，听话的退了出去。

院内有一棵参天古木，树下石桌石凳被童子扫洒得十分干净，不见落英朽叶，闻戈便坐了过去，耐心等待。谁知掌门所居之地讲究的是一个清净，闻戈昨夜睡得不甚安宁，没过片刻就觉得眼皮沉重得紧，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睁开眼一般。

他有心想揉一揉眼睛，将眼睛揉开。可手指却也不听使唤起来，竟然是无法动弹。闻戈不由大惊，心想，难道自己竟然是魇着了么？

正惶惑间，身体陡然一轻，仿佛压在其上的沉重负荷突然离开。闻戈猛然惊醒，映入眼内的却是藏珠沉沉的目光：“小白……你现在感觉如何？”

闻戈微微闭眼。

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藏珠静了静，忽然伸手去撩闻戈额发。闻戈后知后觉的侧头，却已躲之不及。

只见闻戈渗着细密汗水的额上，新月妖纹仍在，未有分毫变化。

藏珠凝视片刻，叹息道：“……果然……你是神兽的血脉……妖王精血并不能催你觉醒，助你冲破禁制。”

闻戈无声咬紧了牙关。

殿外来报，打破了一室寂静，说季轻云求见黎主藏珠。

闻戈顺势告辞。他低垂着眼慢慢踱出藏珠寝宫，忽然听到有人恭谨的道：“季公子，这边请。”

闻戈抬眼，见侍从正弯腰挑着避风灯，引着一个玄色衣装的年轻男子行来。那人肤色白皙得惊人，在夜色下竟如月轮一般散发着皎皎银光，正是季轻云。

闻戈遂侧身后退，给他们让出路来。

目不斜视的季轻云却在将将与闻戈擦肩而过时，定住了脚步。

“我记得你，”倨傲的男子忽的侧头，微微眯眼：“你是……先前总跟在藏珠身后的那个犬妖。”

闻戈一愣，下意识抬眼与季轻云对视，恰见对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若我记得不错，你当是千山派的弟子。”季轻云语气中满是笃定。

千山派。这三个字才入耳，闻戈便如被针刺了一般，微微一震，脸上流露出痛苦之意。

季轻云将他的异状收进眼底，不由轻嗤：“真是有趣。千山派被人围剿血洗，近乎满门覆灭，你身为幸存的千山派弟子，想的不是报仇之事，而是流连在黎王宫中……”

许是靠得太近，嗅到了自闻戈身上传来的气味，季轻云忽然神色大变，猛的将闻戈推开。

闻戈本已心力交瘁，又没料到季轻云竟然会对自己出手，理所当然的一推就倒。正坐在地上茫然不解，忽听季轻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真想知道……”

闻戈于是又愣愣的仰起头，可惜季轻云低头看他时五官笼在阴影之中，神情难辨：“藏珠到底为什么要庇护你这样懦弱无能的半妖……”

闻戈抓在地上的手猛的握紧了。

“……算了，我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季轻云冷冷的道：“毕竟，畜生就是畜生。”

“闻戈！”

闻戈浑身一震，悚然惊醒。

果然，刚才的见闻，是前世纠缠不清的幻象啊。

季轻云厌弃的语调还在耳畔回响，也不知他何时才能从过去的梦魇中彻底摆脱。

叫醒他的人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总是随地就能睡过去啊……掌门唤你进去。”

闻戈应了，没忘把伏桌而睡时掉出来的碎发压好，这才过去。

千山派此时的掌门是庄弈。

庄弈于修行上不很热衷，修为亦比不上他那长年累月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路上的师弟盛冷雨。但庄弈袖长善舞，八面玲珑，尤擅结交钻营等事。千山派中人、妖并收，立场其实十分微妙，正需要庄弈这样的人物来主事。

庄弈外丹已结，内丹未成，看着是个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与闻戈照面之后，利落的道：“小白，你坐。”

闻戈头皮一麻，知道此次谈话必是短时间内结束不了的了。

果然待闻戈坐定，庄弈立即道：“小白，我知道你待人纯赤，所以留下季轻云后，未有过问你的意思，就定了你与季轻云同住。今日听闻你带季轻云游览洗剑峰，我十分欣慰。不知你认为，季轻云此子如何？”

闻戈骇笑，道：“季轻云来千山派还不足一日的光景，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又问：“掌门为何如对季轻云如此上心？”

庄弈背着手踱了两步，定身回看闻戈，眼中发亮，道：“我有意栽培他，以令他日后接掌千山派掌门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