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纪事 第31章 第11章

“什么，走过去？”先前在张大修的剑道初讲堂上，与闻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墩儿汤博文厉声惨叫。

那天同在课上的少女白灵儿也吓白了脸：“这怎么可能呢？射月城离这里这么远！那可是、就算乘车骑马，也得花上四五日的地方啊！”

怪叫声与骇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吵成一片。

张经纬淡淡的做了个手势，喧哗声立刻收束。

他道：“不知你们留意到没有，此次一同启程的诸人之中，只有你们叫得最惨，哭得最响，其余的师兄姐们也没有车马可乘可坐，但脸上却都一派欣然喜悦之情，与你们截然不同。你们可知原因为何？”

立刻有人怯怯的道：“张大修，你该不会是打算罚我们点什么吧？”

这话一出，新生们显得更害怕了。

张大修眼角一跳，忍着怒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此行山路起伏，荆棘遍地，车马难行，反倒不如运起轻功身法行路来得迅捷。”

诸生集体倒抽了一口气，激动的重复道：“轻功身法？”

张大修眼中有精光一闪：“是。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每天，我会在前方探路，并寻找合适的扎营地。你们只需沿着我一路留下的标记指引，便可抵达我选定的宿营之处。若你们每个人都能在天黑之前抵达宿营地，那我就勉为其难，授你们一节掠影疾行的诀窍……”

张大修有意的停顿了片刻。

迎着底下期待的目光，他微笑道：“但是如果有人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的话，这就说明，此旅程对你们来说，还是太累了。那么，我就会把夜间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们休息，决不会耗费你们宝贵的睡眠时间来上课。我这样说，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那些稚嫩的面孔上，刺激、兴奋与期待交替浮现，他们大声喊道：“明白！”

“而你们，”藏珠的目光逐一从都音、闻戈、胡安宦等人脸上掠过，静静的道：“你们拜入千山派已有一段时日，纵身轻行，对你们来说已是小菜一碟。在攻击与自保这两方面，也都有一些修为与经验了。所以此行，你们的任务是赶在前方，为后头的师弟师妹们搭建营地、狩猎炊饭，并且在夜间值守，以策安全。你们能做好吗，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胡安宦哼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不屑还是表示同意。他是这个态度，他的跟班们也就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了，于是也都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应声。

而除都音之外的妹子们，则脸泛桃红，痴痴的盯着藏珠俊美的面庞，心不在焉的傻笑个不停，笑得都音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有闻戈干脆的道：“可以。”

“可以。”另一道声音也于同时响起。

闻戈用眼角余光瞥了那响应者一眼，不由一愣。

虽然大家的回应七零八落，不甚积极，但藏珠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若有所思的在都音与闻戈之间凝了凝。

“朱夫子！”四院之中的器院院主金可柔手持一卷轴行来。虽然名曰可柔，有点女气，但器院院主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八尺男儿，他朗声笑道：“你要的东西，我紧赶慢赶，可算赶在出发前做成了。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闻言藏珠连忙迎了过去。

眼见藏珠转身，闻戈赶紧压低声音道：“季轻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轻云奇道：“我为何不能在这？”

“你是才入门弟子，理应在张大修的队伍中才是。”闻戈想了想：“此队负责开路补给，任务对你来说还是有些繁重了。”

季轻云微微一笑：“就在刚刚，张大修把我赶出来了。他说我是才入千山派不久，但根基不浅，与汤博文、白灵儿等真正的新生一起行动，只怕会对他们造成打击，于是让我另择一队。我想四院院主之队，负责的是逡巡、警戒、传讯、治疗，都是分工明确的正紧要事，我帮不上忙，去了反而容易添乱，而朱夫子这里，要求做的不过繁杂琐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便过来了。”

等到四院院主亦训下完毕，传讯警示用的琥珀音珠手串发到各人手里，便正式启程了。

第一日初出千山派，所走之路平坦开阔，大家又正新鲜着，脚程都还挺快，张经纬也依诺讲了一节轻功身法。

到了第二日，新弟子们便惊恐发现，自己脚底长满了燎泡，且就算运用张经纬所授轻功身法，行走时脚上钻心的疼痛亦不会稍减。这一日他们前进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但仍是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张经纬择定的扎营地。

到了第三日，太阳已经落山，帐篷扎好，营火升起，鱼汤沸腾，鱼眼大的气泡一连串的升起绽开，但闻戈他们眺望来路，迟迟未听到汤博文等人叫苦连天的喧嚣传来。

都音早与女伴们呼朋唤友的去沅水中沐浴去了。而聂靖、苏挚等人，则因被编入的是阵院、器院之队，另有扎营之处。所以偌大营地，便只剩了闻戈、季轻云，和与闻戈一向不对付的胡安宦等人。

胡安宦又翘着脚，开始吹嘘他从前恶斗街头调戏民女的色痞流氓的故事：“于是我放出一道剑气，飒一下就把他鬓角削去了半边，就像这样！”

他忽然兴致来了，锵然拔剑，信手一挥。

微漠剑气嗖然射出，削下剑尖所指的一截树枝。一只橙腹灰背黑翅的鸟儿似是被剑气伤及翅膀，尖锐刺耳的叫了一声，伴着那断枝一并坠地。

胡安宦的友人立刻倒抽凉气，流利的赞美胡安宦的目力过人，剑气精准。胡安宦得意一笑，等到拍马屁声稍息，便又继续讲起自己的光辉事迹来，再没看地上那被他所伤的鸟儿一眼。

闻戈默默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胡安宦的声音便若有所思的停住了。

于是季轻云的询问声就无比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师兄，你要去做什么？”

闻戈走到树下，弯腰将鸟儿捧起，垂眸道：“这只鸟还没有死。”

季轻云道：“但是它已经不能飞了，就算现在未死，落在地上，也很快会被野狼山猫吃掉。”

闻戈抬起头：“我虽然被药院逐出，但先前我学的那点粗浅医术，也足够令它恢复飞行的能力了。”

胡安宦嗤笑了一声。闻戈没有理会，径直朝河边走去。季轻云道：“师兄可是要去找苇草？我也可帮忙。”说着起身跟了过去。

稍稍离远营地，没了火光的照耀，一切立刻昏黑模糊起来。浓云遮蔽了明月的清辉，闻戈与季轻云循着水声正走着，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道：“你们给我站住。”

闻戈与季轻云愕然驻足。黑暗中倏然走出一个少女。那少女年纪与都音依稀仿佛，鬓发上插着鲜艳的羽饰，只是声音粗粝，让人想起公鸭嗓一类的形容：“前方河滩是女子浴场，你们不可再前行了。”

闻戈哑然片刻。难怪都音等女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原来这附近当真有女子浴场。他赧然道：“无意冒犯，我们这就折回。”但走了两步，那少女又喝令道：“站住！你手上的是什么？”

闻戈道：“是一只鸟，翅膀受伤了。”话音刚落，那伤鸟便在他手里响亮的啼鸣了一声。

少女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发紧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闻戈与季轻云对视了一眼。就在此刻，乌云散开，银白月光自云隙间洒落，照亮了季轻云那张出奇白皙，也出奇俊美的脸。

那少女忽然惊讶的道：“咦，怎么是你？”

闻戈扬起眉，但那少女这话，却是对着季轻云说的。

季轻云不动声色道：“怎么，你认得我？”

那少女身上的戒备与警惕瞬间褪去，她爽脆的笑了一声，道：“是啊。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我是伯奇之女，天生便是梦境的主人。三千世界亿万劫，每一个真假掺半的梦境，都是一个劫焚烧成灰前崩裂的残象，令人得以一窥不同于此时此世界的存在。而我，可以通过食梦，知道那亿万个劫里发生的事。所以季轻云，没错，我认得你。”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闻戈身上，沉吟道：“你要找的那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闻戈听得满脑子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的看看少女，又看看季轻云。

季轻云淡淡道：“原来姑娘你是通过做梦认识我的，这就难怪了。因为，我并不认识你。”

少女的声音猛然拔高了：“你不认识我？难道你不是季轻云，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

季轻云道：“我是季轻云，但无论梦内梦外，我都不曾认识过姑娘这样的人。”

少女跺脚道：“这不可能！我分明是将梦实交到你手上的！”

闻戈与季轻云忍不住面面相觑，就连闻戈手里的鸟也不耐烦起来，嗲着毛，暴躁的又啼叫了一声。

那一声鸟鸣似乎是一盆冷水，少女打了个哆嗦，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对不住，”她说：“我最近噩梦连连，都有点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了……”她深吸了口气，礼貌的道：“这位小兄弟，你手上的这只伯劳鸟，是我弟弟，谢谢你将他带过来，现在你可以把它交回给我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闻戈奇道：“你弟弟？”

少女点点头。那伯劳鸟也拍拍翅膀，似在应和。

“但是……”闻戈有些惊讶：“它身上一点妖气也没有，完全就和普通的鸟儿毫无区别……”

“两日前他忽然遭袭，身上的血险些流尽了，所以才会力量大减。”少女黯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