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次：碎光沉溺指南 第1章 碎光——邂逅

“请原谅我冒昧的，在认识你之前，

先偷看了你的灵魂”

华丽的教育艺术展览开幕式上。

泰晤士河的夜雾攀上玻璃幕墙，在白色展厅内投下朦胧的潮痕。玻璃幕墙上映着伦敦夜雾流动的影子，展厅内潮湿的空气裹着玫瑰香槟的气泡，天花板的光斑一层层涌动，像是呼吸。

人群熙攘，香槟杯轻碰，交谈声被丝绒帘幕削弱成低哑的嗡鸣。

檀兮站在展厅中央，一手松开衬衫第三颗纽扣，另一手随意晃着酒杯，手指悬在香槟杯沿，琥珀色液体在杯壁缓缓旋转。

水晶灯的光斑在他西装上切割出细碎阴影，光斑在锁骨处游弋成星图。

展厅穹顶倾泻的冷光中，檀兮冷白的皮肤和刀琢斧凿一般的下颌线条让他更像一塑希腊神像。灯光在他侧脸镀上一层银箔，睫毛投下的阴影如裂缝，将瞳孔割裂成琥珀与墨色的残片。

他低头看了一眼气泡破裂的瞬间，目光漫过人群，像是一只随时可能离场的野兽。

——窒息的喘息。

策展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痛苦计量学》是一种通过色块分布衡量情绪波动的实验作品——”

“无聊透顶。”檀兮听不下去，把酒一饮而尽，转身走向展厅深处。

他转身走向香槟台，高脚杯沿残留的口红印让他想起昨夜未完成的画作——那些在失眠中涂抹的蓝黑色块，此刻正以另一种形态在展厅游荡。

檀兮身为主办方之一，本该在会上发表讲话，然而他却在角落里漫无目的地走动，望着一幅幅艺术品发呆，内心依旧空虚。

十三的脚步声是这场浮华盛宴里唯一的异数——她发梢沾着伦敦特有的阴湿水汽，站在展厅另一侧，翻阅着手中的手稿。

她的研究方向是“创伤记忆编码与情绪表达”，这次艺术展是她考察“非语言性情绪表达”的一环。

转角处，《情感与人性》的镜面装置引起她的注意，这个展品由三百片碎镜组成，正将人群切割成棱形碎片。

她阅读着《情感与人性》的注释：

创伤代偿——倾向于极端控制自己的外在

以掩饰内在的不安全感。

潜意识里维持“优雅”状态

以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

三百面棱镜的倒影里，人群被切割成碎片。

她在某块菱形倒影里捕捉到一个身影，超群绝伦，让人无法忽视。

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映射在三百面棱镜构成的艺术装置中，灯光切割着他的侧脸，形成冷峻而锋利的碎片，

十三借着倒影观察着

——他在微笑，但他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扣着香槟杯的杯沿。

——他的肩背松弛，但颈部的肌肉轻微绷紧，像是一只习惯伪装的鹿。

——他的动作看起来从容，但脚尖的方向是朝外的，说明他始终处于“随时准备离开”的状态。

典型的创伤代偿性行为。

她下意识皱眉，手指在笔记本上写下——“外在控制型，刻意维持疏离感。”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脸。一双像被雨淋湿的黑曜石，折射着展厅所有的光，却唯独照不见自己。

——是檀兮。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是檀兮。

她当然认识他。

流量明星，资本宠儿，被称为“神祇下凡”的存在，天生的镜头宠儿。

檀兮的微笑，投映在镜面里，碎裂成不同时态的残影。果然，哪怕在碎裂的镜像中，这张脸都美的像一尊艺术品。

十三以前在新闻报道里看过他：没有情绪化的瞬间，总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始终保持着距离感，不显得疏离，但也不亲密。

——这是一种“受过训练”的人设。

那个完美的、克制的、优雅禁欲的，是所有人眼中的“檀兮”——“原来在低防御模式下，是这样的”十三心想

或许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主场，或许是因为他暂时脱离了资本对他的塑造。

但不论如何，这个状态是刻意释放的“松弛感”。

十三忍不住笑了一声“三百面棱镜反射出三百个影子，可能还没他的面具多呢”

檀兮循着笑声盯着倒影中的自己，又看向那个还未意识到自己已被注视的女人。

——她刚才在看他。

不仅是“看”，而是带着研究者剖析实验样本的那种眼神。

他很少被这样看待。

聚光灯下的他，习惯了被欣赏、被窥探、被**勾勒成一个完美的形象。但从没有人用如此理性而冷静的目光看着他。

他想知道，这种理性，能维持多久。

檀兮微微一侧身，向她走近。

“如果你想打量我，”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点酒精晕染后的微醺感“不如直接看。”

十三抬起头，眉心微蹙。

近距离看他，比镜子里更震撼。

玻璃吊灯在他面庞折射的一汪光影，光影切割着他的轮廓，西装的领口微敞，锁骨处落着琥珀色灯影，仿佛众神斟酒时失手倾落的星屑。

他眉眼深邃，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像一场恰到好处的表演。

墨色瞳仁有一层雾，仿佛爱琴海上永不消散的晨霭。美得让人想打碎那层雾，看看底下藏的是神性，还是凡人烫痛的灵魂。

“你误会了。”十三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我不是在看你。”

她慌乱的后退脚步打翻了手边的咖啡，咖啡打湿了“非语言性情绪表达”的调研手稿。为了避免和檀兮的对视，她低头死死盯着被咖啡浸湿的手稿，像是在解读某个未完成的课题。

檀兮看十三的样子，真怕她因为手稿被弄脏了哭，心里面倒有了一种自己搞砸了小学生作业一般的“负罪感”。

他有点哭笑不得，拿出西装胸袋中的方巾，单膝点地擦拭残稿，袖口蓝宝石袖扣撞出清响。

直到擦拭时看到手稿是人性分析相关的，再联想到刚刚被打量的眼神，他才缓过神来，眼前的女孩才不是什么小学生，她可能把在座的各位都当作游戏的实验品呢。

这么想着，他也不自觉轻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带着某种“笃定的玩味”。

“那你刚才的表情……是想把我拆解成什么学术样本？”

十三一怔。

他察觉到了。

她刚才看到的，他刻意掩饰的不安感，此刻在有意识的自控下完全消失了。

——他在回应她。

——或者说，他在对她的“观察”做出反制。

十三垂眸，迅速调整思维。

她没有必要被带进他的节奏。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镇定，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如果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研究样本，

那可能说明——你确实是个很典型的案例。”

檀兮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瞬:这个女人，不躲不避，甚至直接将他归类为“案例”。比起对抗，她更像是在拆解他。

他的目光微微一深，忽然压低声音：“那……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十三盯着他，平静地回答：“你厌恶可控的环境，却又渴望控制一切。你不喜欢迎合资本，却又游刃有余地待在这个圈子。你享受聚光灯，却也深恶痛绝它带来的附加价值。”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读出一段分析报告。

“你自控力极强，情绪稳定，不会轻易被外界干扰……但你刚才在镜子前站了三秒，喝酒时脚尖朝外，香槟杯沿的指节微绷，说明你今晚并不如表面那般冷静。”

她顿了顿，最后下结论：“你是一个典型的矛盾体。”

她的语调平稳，不带情绪，像是完全客观的研究分析。

檀兮愣了一秒，然后，他忽然笑出了声。

“所以，”他挑眉，往前走了一步，故意靠得更近，语调懒散却暗藏侵略性“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十三下意识后退，檀兮却不再步步紧逼，优雅地坐下：“我的人格报告是什么？需要治疗吗？”

十三稳住心神，抬眸看着他：“你想听实话？”

檀兮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他低声笑了一下：“嗯，吓吓我。”

十三一字一句道：“你有未处理的童年创伤，习惯用完美主义和极端自控代偿情绪缺失。你的人设是资本塑造的，但你的灵魂却想挣脱它。你想成为自己的神，但你被现实困在凡间。”

她顿了一下，最后总结：

“——你，很痛苦。”

空气瞬间安静了几秒。

然后，檀兮笑了。

“你真不怕得罪我。”

“你真不怕面对自己。”十□□问。

十三一边“回击”，一边忍不住到处乱看避免直视他的脸

随着视线下移，看见檀兮手中的带着咖啡渍的方巾时，她的思维瞬间空白了一秒，指尖下意识收紧。

丝巾的角落，绣着“ZJ”字母。

ZJ——那是她研究了三年的匿名心理案例的代码。

十三怔住的瞬间，檀兮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三百面棱镜之间交汇。

“为什么分析我？”

十三诚实的说到：“因为你吸引人”

“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

“……我是说你的人性有让人分析的吸引力”

她真的无语，但不得不承认檀兮的美貌，只好继续补充“你的人设，和你的外在状态不一样。你的外在状态，和你的潜意识又不一样。”

檀兮微微眯眼，意味不明地望着她：“那你来告诉我，我是哪一个？”

十三的手指轻扣咖啡杯壁，慢慢开口：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但你不愿意别人知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

她的声音温和理性，像是在描述一个学术现象，但那一刻，檀兮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她真的看见了我。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许久没有被这样“准确地理解”过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窥探他，都在贴近他。

但这个女孩，她不是想拥有他，而是想理解他。

这种错觉，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们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潮湿空气和一丝无形的针锋相对。

在这场不动声色的交锋里，檀兮内心响起了声音——自己遇上了一个会拆解自己的人。

而十三，不同于檀兮这一瞬的失神，她的小脑瓜在飞速回忆案例信息——

丝巾角落的"ZJ"字母与她追踪三年的匿名案例编码完全重合,正是她论文里那个始终拒绝面诊的神秘案例。第23号病例，那个用舞蹈代偿创伤的男孩，那个在镜前重复自我厌恶仪式的患者，此刻正用艺术家修长的手指搅动满地狼藉。

她仔细思索着，想尽可能再收集一些线索来印证她的猜想。

十三掩饰住微微加快的心跳，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壁，语气尽量不动声色。

“你小时候学过舞蹈？”

檀兮偏头，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学过。”他晃着酒杯，语调懒懒的，“你呢？”

十三没回答，而是继续盯着他：“学到几岁？”

檀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来做访谈的吗？”

十三看着他的表情，心底有些微妙的不安，但她继续坚持：“12岁？”

这一次，檀兮的手指停顿了一秒。

很快，他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嗯，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12岁。

——这和她在研究中看到的匿名案例数据完全一致。

十三微微屏住呼吸。

“那你会习惯性数自己的呼吸频率吗？”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聊天。

可这一次，檀兮眯了眯眼。

“……有时候。”

——匿名案例 No.23 也有类似的呼吸控制习惯，他的睡眠数据里，出现过长期的自我呼吸调整记录。

十三盯着他，指尖下意识扣着杯沿。

她最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晚上睡觉会习惯开灯吗？”

檀兮终于笑了。

他垂眸盯着她，眸光深邃而耐人寻味：“你怎么会问这些问题？”

十三心里一跳。

——糟糕，她的问题太“精准”了。

——常规社交里，没人第一次见面会问这些。

她迅速调整表情，试图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刻意：“就是……随口一问。”

檀兮轻轻“哦”了一声，语调拉长：“你随口一问，就能刚好问中？”

——这一次，轮到他拆解她了。

十三刚想开口解释，忽然——

檀兮低头，一步步向她靠近，单手撑在桌沿，微微俯身，懒洋洋地望着她。

“你该不会——” 他顿了顿，唇角上扬，眼底带着一点兴味，“是我的粉丝吧？”

十三的脑子里瞬间“轰”了一下。

“……”

“……？”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粉丝？她？？？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当然不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

檀兮有点无语地看着她，但内心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不是粉丝？可你问题比狗仔还专业。”

“……”

十三彻底语塞。

她试图调整表情，但她的耳朵已经微微泛红了。

她必须得找个办法结束这个话题——否则，她真的要被拿捏住了！

于是她故作镇定地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语气沉稳：“你想多了，我只是习惯性分析别人。”

她的话音刚落，檀兮笑了。

他微微挑眉，忽然伸出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语气懒散又随意——

“那你继续分析啊。”

十三：“……”

她这才意识到——她完全被带进了他的节奏里。

她本来是想拆解他，结果自己反被拆解。

而且，这个男人现在的状态……

——像是在逗弄她。

——像是某种愉悦的、控制感极强的猎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新猎物”。

十三深吸一口气，试图挽回自己的主动权：“你太自恋了。”

“是吗？”檀兮低笑了一下，缓缓靠回椅背，“那就算我误会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那种“你拿我没办法”的掌控感，让十三有种自己被戏弄了的无力感。

她暗暗咬牙。

她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看了眼时间，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可她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这么想了解我——”

她怔住。

“不如以后继续了解？”

十三微微皱眉，回头，看到檀兮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带笑。

他伸出手，指尖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空白的联系人页面。

“留下你的号码，”他语气轻缓，“这样，下次你还想随口一问，我可以随时回答。”

十三：“……”

她盯着他，发现这个男人眼里带着某种近乎恶劣的兴趣。

他就是知道她不会拒绝——

因为她的职业本能不会允许她放弃一个仍未完成的“研究对象”。

——她想研究他。

——而他，愿意“配合”她的研究。

她盯着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敲下了自己的号码。

檀兮看着屏幕上新存的联系人，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高兴认识你，十三。”

十三走出展览，虽然很无语，但头脑依旧有些兴奋

原来她一直研究的匿名案例，是檀兮，这个聚光灯下优雅的人，阴影中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破碎。在她的世界里，他首先是一个——“符合创伤代偿模式的个案”，是一个她一直在研究的“非语言性情绪表达”案例。

回家地地铁上，十三在笔记本上记下她看到的三个檀兮，第一个：作为流量明星檀兮的公众形象，符合社会期待的超我主导的自我表达策略；第二个：今天眼前的他，和镜头下的檀兮不太一样。他穿着症状但很松弛，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晃着酒杯，带着一点游戏人间的洒脱感，但这份自由，是带着包装的，符合本我驱动下结合自我策略的表达。第三个，她划出重点符号，案例中研究的檀兮，潜意识的本我创伤。

这三者——镜头下的他、眼前的他、她研究中的他，都不一样。

——他的人格系统是高度复杂的，他的自我防御机制极为强大。

这一刻，她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她比任何人都更“认识”他，但她根本不认识他。

这种错位的感知，带着一点命运的荒谬感。

就像在他们都不曾再关注身旁的《情感与人性》时，三百面棱镜，将两人的身影折射成了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