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含柳收敛情绪,抹干净脸上点点泪痕,嘴边勉强挂着笑:“不说这个了,都是过去的事。”
乔绎安看着季含柳身后厨房透明玻璃反射出来的客厅沙发,手心痒痒的。
季桓夏身上没什么肉,握着手腕时,拇指和食指都能圈住,骨头硌得不舒服,再往前一点,都能摸到他手背上的脉络青筋。
在季桓夏那无从得知的问题,他又抛给季含柳,嗫嗫问道:“季桓夏,经常跟人打架吗?”
季含柳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打架?那怎么可能,小夏跟人连话都不说,怎么会跟人打架?”
季含柳又急切问他:“你们打架了?”
乔绎安着急摇头,解释道:“没有。”
说罢默默低头塞了两口饭。
见义勇为,鬼都不信,连朋友都不交的人,怎么可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季含柳:“上学后,老师要他们写一篇关于爸爸妈妈的作文,小夏就知道了他爸妈的事,从那开始他就烦感跟人接触,所以看你们玩得来,阿姨挺欣慰的。”
乔绎安冲着季含柳笑笑,他应该对季桓夏好点,再好点,起码不辜负季桓夏对自己的信任。
扒拉完碗里最后的米饭,将碗筷扔进洗碗机,乔绎安趿着拖鞋上楼。
在衣帽间换了套衣服,理理散乱的头发,走到床边,刺眼的光从他脸上扫过。
空旷的房间里,空中悬浮着一条金黄色光线,源头来自桌面上放着的‘星’。
星。
乔绎安昨天晚上脑子胡思乱想的名字,和‘冲天’没差,都是凭着感觉起的乱七八糟的名字。
这个更随意些,想都没想,单凭它是星星模型。
乔绎安下楼抱起楼梯角落的泡沫箱,回到房间,拆开箱子,泡沫箱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掀开盖子,从抽屉里掏出一次性硅胶手套戴上。拿出里面层层包裹着的碎钻,泡沫箱扔到地上,撬开的小行星被他无情地扔到泡沫箱里。
打算把整个外部装饰全部换个遍,由于工程量复杂且十有**不会成功,弄不好连带着整个架构都会崩裂,只好改掉中间的装饰。
粉色的碎钻,蓝色的碎钻,规则不一的玻璃一个萝卜一个坑摆放在桌面上。
桌面一分为二,人影笼罩下是分门别类,井井有条的工具和材料,阳光覆盖下是堆成小山峰的杂物,甚至还有一袋面包从顶端滑落下来,孤零零躺在桌角。
乔绎安完全无视。
空气中流动着细碎的浮尘,乔绎安低着头,头顶上蒙着一层模糊的光晕,神情认真,没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抽出湿纸巾擦干净镊子,夹了几块玻璃卡在中间,缝隙里铺了堆叠起来的蓝色和粉色碎钻。
没有挑选特别的摆放角度,全部铺撒到中心的小坑里,最后镶嵌进去几颗玻璃,凌乱中有几分别致的闪亮。
还没有上最后封层,乔绎安突然停下来,目光停在模型上,画面重叠,脑子里朦胧的有些记忆点,但就像捉迷藏似的,两头连着固定距离的线条,越想抓它就跑得越远,有了点雏形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笼罩在头上的阳光游移到后背上,乔绎安呼口气,仰头活动着脖子,手掌在后颈捏了两下,伸个懒腰,最后封层,卡上胶盖。
取下手套,将桌面上的废料一并扫到泡沫箱里,模型立在桌面上,此刻没了正午时阳光的照耀,却能浮现出玻璃碎钻的漫天星群。
乔绎安套上防尘布,捧着份量不轻的‘星’来到季桓夏房间,门敞开着,屋里飘着清爽的空气清新剂味道,茉莉花香味。
径直走向床边书柜,抬眼望着立在那的星星瓶。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这次见到的瓶子比之前看起来满了点,像是又塞了几颗纸星星进去,而且最上面快到瓶口处粉色星星的居多。
乔绎安垫脚伸手摸摸,又曲起食指敲敲,声音听着闷,玻璃挺厚实的,转身将手上抱着的‘星’放到桌子上。
扫了眼桌上摆放的东西,季桓夏的书桌格外干净,台灯,半敞开的书,笔筒,学习资料,挨个排放在墙边。
一张白白的纸条放在黑色的桌面上很突兀,压在书下,乔绎安鬼使神差地抽出来看了眼。
字迹工整,形体方正,笔力张弛有度。
还真是字如其人。
——
你是小提琴家,浇灌着一棵树。
——
小提琴家…
这不是他的灵感吗?
一个小故事值得让他写下来?
乔绎安边看边琢磨,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不敢细想。
脑海里突然回荡季桓夏在展馆里淹没在杂音里失真的话。
清晰到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噪音。
当时没听见,现在震耳欲聋。
他现在慌得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纸条放回去,连角度都调整好,分毫不差,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归于原位,急匆匆拿着他的‘星’走了。
房间门没出,又抱着‘星’停在那。
他在怕什么,看了就看了,他还正愁没机会问清楚小时候的事,正好逮着个机会,不问白不问,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尴尬。
想到这,他折回去重新放下模型,又瞧了眼字条,下楼了。
季含柳拖着地,乔绎安转着手里的手机问她:“季阿姨,小秦年的爷爷在哪家医院?”
季含柳回道:“南方附属医院。”
收起拖把,叉腰问他:“你要过去?”
乔绎安换上鞋子:“嗯。”
乔绎安拧开门,“等下,”季含柳放下拖把叫住他。
从厨房里提出礼盒,急忙走过来递给他:“这个是从老家带来的阿胶糕,早上小夏赶忙走忘了给他,你帮阿姨带过去。”
“好。”
医院里,季桓夏陪着秦钟做完检查,没其他的事,秦年妈妈在这照顾着,送季桓夏出了医院门口。
夏日艳阳高照,空气里卷起的热浪让人窒息,季桓夏摘掉口罩,对折后将耳带绳套在手腕上。
伸手拦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抬脚一跨坐进车厢,前座副驾驶上,套着妇科医院的透明硬壳广告,关车门动作停顿片刻,跟司机师傅说句抱歉,又折返回医院。
到住院部坐电梯上了七楼,电梯开门,季桓夏径直朝着护士站走去。
季桓夏隔着口罩问值班护士:“于楠在哪个病房?”
声音听着冰冷,眼神也没什么温度。
护士抬眼看了看他,在他脸上打转,似乎在怀疑是找事还是探病的。
开口问他:“你是他家属?”
安静几秒,季桓夏回答:“……他,是我姑父。”
护士得到回答后,视线转到电脑屏幕上,滑动鼠标查询病房信息,“719,左转走到头就是了。”
季桓夏道谢后,挨着门牌号一路找过去,这会午休时间走廊上都是躺在连排坐椅上睡觉的家属,还有穿着病号服,手上挂着点滴和家属闲聊的病人。
季桓夏穿过走廊,口罩闷得他透不过气,在最里间的719门前停下。
站在门口,眼神空荡荡飘在走廊上,不知道呆滞多久,才找回神志。
汗湿的手心在衣服上擦擦,手搭在门把上,透过门扇玻璃,里面三张病床上都躺着人,看不清哪个是于楠,他对于楠的样子仅仅是个子高,光头,皮肤黑。
于楠和季含柳结婚时,季妈妈还怀着季桓夏,原本和和睦睦的家庭在他出生后变了样。
刚出生的孩子没了爸妈,身边至亲剩下爷爷和姑姑,季含柳怕男的带不好孩子,留在娘家照顾季桓夏。
于楠没说什么,对季桓夏出于同情也是当亲生儿子照顾着,下班回来有事没事逗逗他,抱着季桓夏走街串巷,半夜哭了也是于楠起来抱着哄他睡。
季桓夏出生不到半年,一切都在于楠酗酒赌博后变了。工作上失职被厂里开除,工作上不顺心,心情不好约着厂子里的工人们喝酒去赌场赌钱,输了钱不甘心,又借高利贷欠下一屁股债。
于楠说他是季家的克星,克死父母,现在又来克他…自己和季含柳离婚也全是因为他。
季桓夏想了想,于楠说得没错,这个家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摇摇欲坠,最终支离破碎。爸爸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妈妈因为生他导致难产,姑父因为他工作失利,姑姑因为他被家暴。
“小伙子,你找谁?”
听到中年女人的声音,季桓夏才从愣怔中回过神。
半天才开口回答道:“……不找谁。”
声音沙哑得厉害。
中年女人见季桓夏身子骨瘦瘦的,额头上满是密密的汗珠,手上还在微微发抖,关切问道:“走错了吧?这里一层住的都是骨科的,你哪个病房的,我带你回去?”
说着伸手想要扶他,手刚碰上,季桓夏立马甩开她,力度不轻,中年女人往后踉跄几步,季桓夏搭在门把上的手滑落,整个人失力靠在墙壁上。
冰凉的瓷砖贴着他的背,感觉浑身发冷。
眼前一阵眩晕,季桓夏低着头,胃里一阵阵犯着恶心,难受想吐。
“……抱歉。”
说完这两字,季桓夏整个人蹲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流到脖子上,眼里充着血丝。
中年女人本着好心助人不计较的态度,再次走上前:“小伙子,你这样子太危险了,我去帮你叫护士过来送你回去。”
季桓夏视线眩晕,回声交叠萦绕在耳边,他张了张嘴,“……不用。”
裤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季桓夏掏出来,来电显示看不清字体,四五个海绵宝宝头像重影浮现在眼前。
摁了红色键,电话立马又弹出来。
又摁,又弹。
季桓夏摁了半天才接通电话。
乔绎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喂,季阿姨让我送东西,我到医院找你来了,你在哪呢?”
电话里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乔绎安声音大了点:“喂?季桓夏?你听得到吗?”
季桓夏没力气,握不住手机,手机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女人见状连忙上前捡起手机,也不管是谁打来的,就直接说道:“你们赶紧过来,这小伙子瘫在这也不动,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跑出来啊。”
乔绎安直奔住院部:“你是谁?他怎么了?”
女人:“谁知道他怎么了,蒙着头不说话,身子一直在抖,也不让我叫护士。”
乔绎安语气着急:“你们在哪?”
女人:“住院部七楼,护士站往左拐一直走。”
乔绎安挂了电话,楼层到了,电梯门开到一半就火急火燎冲出来往护士站跑,拐个弯就瞧见季桓夏孤零零靠墙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