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泓月 第2章 攀高枝

崔荣升咬了一口馍，嘴里含糊不清说：“还能干啥？恁姐夫是个有钱儿人，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争口气当个人上人回来。”

崔庵贺一急，说：“俺……”

崔荣升怒极，吼他：“说普通话！”

崔素萍不赞同地叫了一声：“爸。”

崔荣升没理她，崔庵贺害怕地小声说：“我，我在这里挺好的。想去见世面，我以后挣了钱去京城探望二姐……就行了。”

崔荣升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崔庵贺的头失望透顶地怒骂：“恁能不能给俺争口气？恁就愿意一辈子呆在这儿小地方？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当个破农民？”

崔庵贺低着头，闷不吭声。

崔荣升一巴掌呼上崔庵贺的后脑勺，把他打得身形一晃：“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来！跟谁学了？”

崔素萍也急了：“爸！”她走上前，把崔荣升拉开：“爸，你好好说话，打人做什么？”

崔荣升说：“就他那个熊样，咋好好说话！”他说着，脾气又上来，被崔素萍拦着却挥着手又想上前。

崔庵贺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还保持低着头的动作愣愣地坐着。

崔素萍看了眼他，也有点恨铁不成钢，但还是扭头安抚崔荣升：“爸！你别这样！你吓到庵贺了。你先出去，我跟他说。”

崔荣升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堂屋，去廊下坐着抽烟了。

崔素萍坐到崔庵贺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庵贺，别害怕，抬头看看二姐。”

崔庵贺偏了偏头，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崔素萍。

崔素萍轻声说：“你知道的，爸不太会说话。我们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京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远离家乡亲人，万一有什么急事，娘家人都不在那边，我一个人多害怕，多着急呀。”

崔庵贺抬起头，眉头皱在一起，眼里都是担心和着急。

崔素萍笑了笑，说：“爸得照顾家里，还有地里，不方便过去，所以我们让你来照顾我。”

崔庵贺又羞愧又难受地小声说：“我不行的。”

崔素萍没有听清，凑近些又问：“什么？”

崔庵贺急得快哭出来：“俺不行的！”

屋外面的崔荣升一听又是火上心头，站起来就要走进来：“恁今年几岁了？有啥不行？”

崔素萍见崔庵贺一瑟缩，连忙急着说：“爸！你出去，我和庵贺正商量着呢。”

崔荣升瞅见二姑娘脸色不好，憋着气退了回去。他踢开板凳，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心思全在屋里的动静上。

过了好一会儿，啥也没听见，倒听见一阵吸鼻子的声音。妈的，崔庵贺哭了。

夹烟的两根手指传来火燎的痛感，崔荣升低头看了眼，是烟屁股烧到头了。他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个二熊！”然后把烟头掐灭扔进了一旁的簸箕里。

屋里崔素萍正抚着崔庵贺的背，崔庵贺被吓了一通，突然想通了，反正在家里也不受待见，不如跟着宠自己的二姐走，还说不准能帮到二姐。他抹掉脸上的泪，抬头坚定地说：“二姐，俺跟你走。”

夜里，农村的天空总是月朗星稀的。

崔荣升一个人蹲在院子里，闷闷地抽了一地的烟头。然后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落到身上的烟灰，拿起扫帚和簸箕，把地扫得干干净净。

廊下的灯被崔荣升关掉，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屋里小床上躺着睡得安稳的崔庵贺，崔荣升站在他床边，看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然后他也睡下了。

第二天，崔庵贺照常在写暑假作业，崔素萍坐在他旁边拿着电脑在敲论文。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在院里：“荣升！恁在不在家？”

崔庵贺看了眼崔素萍，她的眉头果然轻轻皱了起来。崔庵贺放下手中的笔，跑到外面，对进来的三个上了年纪的人说：“俺爹不在家，他出去买东西了。恁有啥事儿吗？”

其中一个大叔笑着说：“三孩儿，恁过来，问恁些事儿。”

崔庵贺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俺还有作业要写，恁直接说吧。”

旁边一个大娘压低声音问：“昨个儿来恁家的那男的是恁姐夫？”

崔庵贺不喜欢她这副偷偷摸摸背后打探人**的样子，遇上他们心里也不太想做个有礼貌的人，于是他皱着眉说：“恁问这个干啥？没事儿俺要关门嘞。”

从外面回来的崔荣升跨过门槛，提着酱油瓶问：“恁跟谁说话了？”

上门的三人见崔荣升进来，脸一笑就开始寒暄些有的没的。崔庵贺不想听，又跑回屋里，顺带关上了门。

崔荣升一开始还回上几句，后来一听他们管弯抹角地提起赵河泽，顿时变了脸色，嘴里嚷：“走走走！没事儿老打听卓咋了？”

外面安静下来，崔庵贺撇撇嘴，这半天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好事者上门来打探消息，弄得崔素萍都不太开心了。谁让他二姐不开心，崔庵贺就讨厌谁，一早上脸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突然，院子里又传来脚步声。崔庵贺脸一皱，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崔荣升：“二叔，做饭呢？我来找崔庵贺出去玩儿！”

崔荣升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他在屋里写作业了，恁写完作业了？”

高连说：“写得差不多了。”

崔荣升说：“去吧，早些儿叫他回来，该吃饭了。”

高连高兴地说：“好嘞！二叔，恁放心吧！”

堂屋的门被高连打开，他瞧见屋里的崔素萍，叫：“素萍姐好！”

崔素萍笑着点点头。

高连快步走过来，抽出崔庵贺手里的笔放到桌子上，说：“走，出去玩去！”

崔庵贺还想再挣扎一下：“俺作业还有很多。”

高连蹲下身，说：“就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然后他凑到崔庵贺耳边，低声威胁：“别逼我在你姐面前拖着你往外走啊。”

崔素萍很忙，崔庵贺不想打扰到她，只能站起身，看向崔素萍：“二姐，俺出去一趟。”

崔素萍说：“去吧。”

高连拉着崔庵贺的手臂，一路把他拉到他家房子前面的小土坡上。土坡上还等着几个少年。

崔庵贺一见他们就后悔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

高连笑了笑，朝那几人挥了挥手，他们站起身向崔庵贺包围过来。

高连拍了拍有点害怕的崔庵贺，说：“放松点，就问你点事，你老实回答就行。”

崔庵贺咬了咬牙，直接说：“俺二姐的事，俺啥也不知道。”

高连一下子笑出声，说：“谁问你这个了？”然后他面色严肃起来，问：“你知道你爸今天去学校给你办理转学了吗？”

崔庵贺点点头。

高连问：“你要转去哪个学校？”

崔庵贺犹豫地说：“不知道。”

高连咧嘴一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崔庵贺没搭理他。高连也不在意，继续说：“估计是转到你姐夫家那边去了吧？”

崔庵贺睁大眼睛看向他：“恁咋知道？”

高连笑着，稍微弯了弯腰，和崔庵贺平视：“你高连哥猜的。”

崔庵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笑着夸：“高连哥，恁真聪明，怪不得学习好。”

这回高连也不搭理崔庵贺，他敛住笑，直起身问旁边的人：“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高连看着崔庵贺：“这叫攀高枝。难听点叫陪嫁。”

崔庵贺没太听懂他前面说的那个词，后面却听明白了。他不笑了，旁边的少年们却笑作一团。

崔庵贺趁着他们不注意，找准少年间的空当，一鼓作气就要冲出去。两个少年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腰腹把他推搡了回来，撞进高连的怀里。

高连推了他一把，让他在人群中站稳。然后他按住崔庵贺的肩膀，把他转了个圈，面对着自己：“崔傻傻……”

高连看清崔庵贺的脸，脸上的笑容消失，脑子突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