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餐厅,靠近影视基地,人烟稀少且服务周到,周遭安静的氛围让任钦不自觉缓下脚步,不同于一般的导演,田园主题的餐厅透露着她的闲情雅致,没有千篇一律的《G弦上的咏叹调》,倒是不知从哪传来了溪水流动的声响。
“你好,孟女士的包间。”任钦葱白的手放置在台面上。
看得一旁的经理亲自过来引她前去。经理锲而不舍地寻找话头,得到任钦不屑的眼神后就识相闭上嘴了。
进门那刻,心脏的跳动撞击着任钦的鼓膜,但望向那个深邃的眼神中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躁动,两个人的对望,穿梭二十四年,或许不止二十四年。
孟季生看门口的女人招了招手:“来了,快坐吧。”
孟季生签约在永新传媒旗下,是演艺圈中届屈指可数的女导演,大学辍学自己拜师学艺,这也让她比同地位的导演年轻许多。
不接任何电视剧,挑本子一绝,不问任何资历,完全看演员和角色的羁绊,而且戏上戏下两种人格。
在看见任钦那一刻,绽放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就当是平常朋友聊天,你们小辈先熟悉熟悉。”
任钦:“最近还好吗?缓过来了吗?”
白辞:“还好,过来了。”
任钦:“吃的怎么样,哈哈,我又胖回来了。”
白辞:“我也是。”
……
孟季生:“停!干什么呢!什么苦大情深的见面吗?”
白辞搓盘着小叶紫檀,长串被折成四五圈的样子,一个个小珠子都得到了抚摸,隐隐发亮。
任钦自知资质低,率先开口:“有幸和白老师合作,还希望白老师多加照顾。”
白辞的回应就是珠子碰撞的声音。
孟季生:“我还在这呢,不给我看看你的实力,还没有小白照顾你的机会呢。”
白辞没反驳,她也只是个小花,插不上嘴,这也才是她第二次接触电影女一号,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有分寸。
“说说你对最后那场戏女1情绪的看法,给我几个字就行?”
任钦看向白辞,闭眼入定,只有搓动的纤细手指能让人知道她在听。
任钦收回视线,没有了谨慎和慌张,如果单说那一幕,没人比她更适合了。
旋转餐桌上的茶香萦绕,任钦觉得熏润了她的视线,带她回到那个场景。
“辞辞!”——
珠子碰撞声将任钦拽回来。
唉——
再次重新抬头时,任钦放过了自己被抓白了的手心。
没有看向孟季生,而是隔空盯紧了白辞轻闭的双眼,淡然说道:“轻松,释怀和愧疚……”
“还有淡淡的求生。”
说完后,任钦垂下头,她完全可以不加最后那句,因为她也不确定当初白辞的想法,她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求生,会存在吗?或者说,白辞的心中存在吗?
但是,无论是私心欺骗自己,还是大胆猜测,她都求得那时的白辞有在求生,如果没有,她不知道这么多次的尝试还是否有意义。
珠子碰撞的清脆声消失,白辞短暂晃了神,睁开清明的眼睛,看向任钦,视线收回时与孟季生交汇。
孟季生目光渐渐灼热起来,凝视着这个进圈半年的新人,前几个词中规中矩,但凡有点功底的演员看过剧本后都能说出来,让她兴奋的是最后两个字,很隐晦。
与白辞对视时,她又想起了白辞当初同自己说的话,“她想活着”非常坚定的判断,仿佛那个人就是自己。
珠子重新响起,任钦抬起了头。
自己要错过这个机会了吗?还有三年,她还有多少次这种机会?微张的嘴说不出一句争取的话。
“哈哈哈,小钦啊,快来,快来坐下,点爱吃的菜!白辞选的餐厅,肯定合胃口!”
最后的晚餐吗?
“谈过恋爱吗?”
“……没。”
“没事,问题不大,小白也没有,都是第一次,也算公平。”一转严肃的脸,孟季生露出了三十二岁的温和。
任钦视线一抬,恰好对上了白辞淡定的神情,好像二十三岁没谈过对象是很正常的事情。
性冷淡……
本子给的是双人戏份,孟季生漫不经心说:“你想要哪个角色?”
“姜凡生。”
“嗯,挺好,你演靳迁。”
“……”
任钦在意料之中,白辞……她更适合演姜凡生,不夸大地说,白辞就是姜凡生。
她只是不想白辞再活成姜凡生。
三人分别后,朗悦来接,细心周到地打开小轿车后门,白辞套上小叶紫檀串上了车。
朗悦递过两个本子,是白辞的经纪人让她送过来的:“你看看这个接吗?档期排在这部电影后面。”
白辞面无表情搓着珠子,拿过本子,是部爱情片,男主定好是一个流量不错的清纯款,很出名,白辞出席活动也见过,朗悦打开另一个本子,是男主的资料和写生,各种风格都有几张。
“你喜欢这款吗?”朗悦边翻边问。
白辞扫了一眼,没有起伏地回:“不知道。”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是不知道。朗悦耸耸肩,习惯了这个回答,前几次的校园剧她也问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感情戏份,可毕竟是暗恋剧情,她也会问一下。但这个本子却不是纯爱情故事,那就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必须要明确的答案,要是特别不喜欢,也没办法硬接。
但不出意外,都是同一个回答,像npc一样。
——不知道。
“行,那再说吧,现在去哪?”朗悦收回本子。
白辞闭上眼睛,虚无缥缈的声音传出:“去庙里吧。”
——
熏香缭绕,承载了普通人的稻草,富贵人的烦恼,莘莘学子的青春和白辞的困扰。
蒲团上,白辞双手合十,放空自己,自从去年《章鱼》后,她的梦里不断出现相似的场景,有时是重复的,同样的梦境做上半个月,有时像是久久停载的小说终于更新,接上了重复的那部分。
她花了一段时间让自己不与外界接触,但未起作用,没有再放任自己去追逐梦境的结局,她选择相信神明,那是她前半辈子唯一一次偏心唯心主义。
接待她的主持认得她,一个年龄不大却死气沉沉的姑娘,寡淡的面容蒙上一层薄雾,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
“恩祸朦胧,自有天定,贫尼不曾窥见,惭愧。”
你若说她故弄玄虚,白辞确是来询问自己该不该接下这部戏,你若说她有些东西,她看不清,也说不出。
“谢过师太。”白辞恭敬行过一礼,她心中早有打算,就算给出了相反的结果,她也会坚守自己。
望向走得端正的女人,女僧人又眯上双眼,嘴里念着什么听不懂的东西,重重叹了口气。
“嘿,师太,你不下山,在这吓唬小姑娘呀?”
白辞站在石阶第一阶,脚下的苔藓很黏腻,她不得不退两步防止跌落,山下的车水马龙映入眼帘,围绕着的熏香仿佛形成一道屏障,隔开了铜臭和淡泊,她又向前挪三步。
山脚下的朗悦靠在车边,时不时抬头望一望,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小主子,弹起腰身开了车门。
白辞一脚抬入,不停歇地说:“宽宽还好吗?回去看看吧。”
朗悦跟进车内,接到指令,上扬的语气看出她很喜欢宽宽:“宽宽很好,就是小白你离开这几天,总是闷闷的,饭也不好好吃。”说到这,声线渐渐低落。
没有什么能提起白辞兴趣,唯一的宽宽如果出事的话,小助理怕是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要怎么办了。
咔嗒——
钥匙反转两圈顺利拔下。朗悦送白辞到楼下就离开了,除了来照顾宽宽,她很少进入白辞的私人领地。
“宽宽。”
噼里啪啦的踢踏声越来越近,隐隐能听见呼出哈气的声音。
白辞放下肩包蹲下,玄关尽头一颗灵动的小脑袋露出来,警惕的黑漆漆眼睛在见到回来的人时发射着光芒,也可能它更早就识别出了来人身上的味道,只是在开个玩笑。
“汪!”讨人喜欢的叫声,不刺耳,明明是个小女孩,却有点点烟嗓,像是沉积的病根。
一只黑白边牧摇着粗壮的尾巴奔过来,从白辞左膝盖处蹲下,在右膝盖钻出,是犬类常见的示好方式,抬头望向主人的那刻,眼里的睿智难以遮盖。
白辞难得一笑,抚摸着宽宽的头顶又搓搓软软的耳朵,“汪!”
短暂亲近后,宽宽颠颠跑去叼来了家居拖鞋,吐下后围着白辞脚踝转圈,簇拥着主人进了客厅,尾巴拍得鞋柜砰砰作响。
一个月后,电影《朝阳》开始占据影视基地。
任钦和封煦被工作人员送到片场时,剧组一片嘈杂,副导是个比较年轻的小姑娘,看来是孟导有意提携,用来接班的。
整个剧组都没有异能者的气息。
副导稚嫩的心性还未完全藏好,故意绷着的脸庞让人一下就能看出她的兴奋。
“任钦!孟导在那边,让你准备好就过去一趟。”
“好的。”
封煦的凤仪传媒是永新传媒的竞争对手,按理说孟季生不用过于热情,但碍于苏泊妍的面子,也要过得去。
坐在小马扎上的孟季生缓缓站起来。
看着另一女主和封煦过来,合上皱巴巴的剧本说:“封总有空过来,小地方蓬荜生辉。”转头看向任钦,眼神中多了些探究,“小白已经去酒店了,你也去吧,我定好了饭店,晚上大家认识认识。”
任钦透露着淡淡的疑问:“她那么早就来了?”
孟季生坐下重新拿起剧本,摆摆手:“黄导说她演起戏来不要命的,刚开始我还不信,今天是见识到了,说这都算来的晚了,换以前,昨天都到了。”
“那这次怎么晚来了?”任钦忙跟着蹲下。
封煦站在后面悄悄踢了一脚。
孟季生斜眼打量着任钦,白辞跟她并不算相熟,只是一起参加过一档综艺,这样光明正大地询问太过异常。
任钦显然也意识到了,若无其事站起身道:“那孟导,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嗯,”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句:“封总也一起吧?苏总也会过来。”她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是那种,自己还是要收敛下。
封煦不是很爱人多的地方,但这么多年也能撑撑场面功夫,她还带着任钦,顶着经纪人的工作,而且苏泊妍过来的话,孟季生不说还好,自己可以当做不知道,知道了不去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封煦淡淡一笑回道:“那是自然。”
两人慢悠悠走在路上。
任钦随意问道:“苏泊妍这么大手笔?”
“呵。”封煦回想了会议桌上的人,“你那是没见过她一毛不拔的时候,估计是有点私人问题。”
苏泊妍大手一挥签了租下这一片的合同,让孟季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拍摄环境清静她肯定是愿意,但一个商人为的是什么,她想,估计是爱情吧。
片场通往酒店的路上鲜少有人,原本三四个剧组一起共用的资源被永新撑了下来,显得冷清,昏黄的路灯下也没了记者。
任钦三线还算不上,白辞连儿时的照片都找不到,这个剧组没什么价值,又挤走了其他剧组,少不了狗仔火上加油。
这家酒店是拍摄基地附近最拿得出手的了,靠的近,演员来回上戏也方便,封煦看着这孤单的氛围,估计也让苏某人包下来了。
奢华的油灯悬挂在墙壁上,照的走廊黄亮,到处都让人意识到苏女士的豪横,让封煦怀疑是苏泊妍自己要上场演戏了。
任钦视线滑过对面房间的把手,看起来冰得刺骨,与许多年前的那扇门重合,透着一丝丝缝隙飘出甜腻的血腥味。
封煦伸出手刚要拧开任钦的房间把手。
咔嗒——
门把手上虚握着再熟悉不过的手,黄豆大的珠子碰撞,以前的白辞从来不玩这种东西,直到声音散去,任钦才后知后觉看向了出来的人。
白辞看见两人,点头示意,没有过多的交流。
“要去吃饭了吗?一起吧?”
白辞习惯性拿下手串盘着,问:“行李呢?不收拾吗?”
任钦稍稍侧头嘴斜眼歪的。
接到任钦的眼里的暗示,封煦翻个白眼很上道得接过话:“去吧任钦,我来收拾,晚点我会过去。”
任钦得了便宜说道:“谢谢封姐。”
封煦无语……
任钦和白辞经过一楼时,遇见了那日餐厅的经理,同酒店前台说些什么,顺着声音看见了任钦,不死心地跑过去。
白辞也注意到了跑过来的男人,家里好像是开发蜡厂的,整个背头油得反光,
白辞不是以貌取人的性格,但看到对方这样打扮自己也是后退了一步,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了上来。
好熟悉。
短暂严实地贴了下,又无声离开。
男人看见了任钦身旁的白辞,一时不知道该先搭哪个话。
“那个……”
“不好意思,借过。”白辞更冷了两分,目不斜视穿了过去,吃饭那天她心里暗想这人应该有过人的能力,不然朗悦应该不会选他,现在看来是得和朗悦说以后只招女性了。
任钦跟在后面低头一笑,白辞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时而闪烁的太阳能路灯透过茂密的树叶形成的圆孔,斑驳的光点像无数个月亮挂在树上,偶尔有风吹过,满树的月光荡漾。
小跑两步跟上去:“白老师,您多大呀?”
路上的石子被白辞绕过: “任老师不觉得问女生年龄很不礼貌吗?”
任钦看着那颗被躲开的石子,又看向黑白配色带着对号的板鞋,似乎这次的白辞很少穿礼服和裙子。
“你也可以问我呀。”
“我为什么要问任老师?”
白辞自顾自地走着,平缓的眉形不曾染过疑问,就算此时此刻天塌下来,她也只是与世间万物共同赴死,没有更多的情绪。
呼——
一阵骤风吹过白辞头顶一片天空,三两片嫩绿的三出掌状复叶呈现曲线摆动,精准落在白辞肩头。
白辞抬头凝望着回归平静的树枝,身边再未起波澜。
任钦收回视线,垂下的手轻微颤动,叶子有意识般地坠下,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