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蔚的话仍在耳边回荡,蓝裴轩却已不大能听得进去,看这样子,似乎沉醉于琴音中。
副将极有眼色,也没料到贱商之女能勾起这位天子的兴趣,便招呼着猗蔚退下。
蓝裴轩缓缓移着步靠近,
月华如水,在她的白衣上洒下一阵光晕,隔着层屏风,愈显孤高。
屏风若有似无的挡着清歌的声音,蓝裴轩就在假山旁靠着,那屏风像是在他心头盖了层纱,就盖在这位小姐一身说不通的秘密上。
被养在乡下,却出现在边境之地,难不成尚书府的祖业,还在这边境不成?
今日那伙叛军也来的蹊跷,分明是冲她来的,一个弱女子,怎么就惹上了叛军?
再者,那伙叛军用的,乃是梁刀,此等军械出现在大周境内,他也有理由怀疑,自己不在京城的三个月,手底下那些不安分的老东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琴声渐起,这琴音弹的堪称绝世,倒让蓝裴轩意想不到,他越来越怀疑,这位小姐,真是在乡下养大么?
此中琴技精湛,可与宫中乐师媲美。
可琴音也能暴露一个人,楚清歌弹的琴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悲。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蓝裴轩沉醉其中,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真情的琴声了,原本他心中诸多疑惑,忧国忧民,也忧与梁国未解的恩怨,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不禁称赞:“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何人犹操琴,铮铮叩我心,弹者心犹静,听者悲已生…
想不到二小姐在乡野长大,琴技竟也如此高超,只可惜这一曲虽然绝世,却有说不尽的悲苦。”
蓝裴轩一边说着一边向凉亭靠近,楚清歌未起身行礼,背对着他,似乎从头到尾,都真的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将军。
这一点,蓝裴轩又失望了,他特意换上一身常服,想试探试探楚清歌,结果若是如此的话,那便有些无趣了。
楚清歌只是静静地抚摸着琴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同时,也灭了一旁燃着的香,那香是她用来激发自己身上的毒性的,如今这曲儿已经唱到**,它也不需要了。
“此曲,名为广陵散,”声音平静悠远,宛如山间清泉,“原是后人为战国时韩聂为父报仇的故事所作的曲子,自然会有一种悲凉之意。”
蓝裴轩不禁嘴角上扬,他想着楚清歌的脸,与他此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旁人殷勤谄媚,而她待自己不冷不热,始终疏离。
疏离中,不知为何,蓝裴轩总能品出几分算计,可自己已经提醒了她,她却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又让他矛盾的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他觉得楚清歌十分有趣,“今夜有幸闻小姐一曲,愈发想知道,小姐若是自小在京城长大,会是什么样的人。”
“我本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人,陛下不必在意这些。”清歌清冷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闻她一言,蓝裴轩却是一惊,原来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来?
知他是天子,却不起身行礼,若是平常,定是不敬之罪,可是今夜他心情非常好,一时间也不想和她计较。
“那既然如此,朕,可否有幸,一见小姐芳容?”蓝裴轩语气中多了一丝玩味。
“今夜与陛下相遇,虽是缘分,可此时无他人在场,又是孤男寡女,怕是不便相见。”清歌拒绝的干脆。
蓝裴轩低头轻笑,若是寻常人,得此机会,不知有多高兴,就像那位尚书嫡女,她却满不在意。
这样的差别不禁想叫他继续下去,“小姐若是怕名声有毁,朕即刻下旨,封你做朕的昭仪,如何?”
昭仪,已经是个不小的位分了…
清歌轻笑一声,幽然道:“原以为陛下与寻常男子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音律尚可…”
清歌转而露出几分遗憾,轻笑:“可惜为人,轻薄了一些。”
闻言,蓝裴轩顿了顿,这小姐的手段,玩的有些大了。
但他现在还不想动真格,只是佯装生气,“好大的胆子,尚书府中,究竟是什么人,敢与朕这样说话?”
“既然陛下已经打算治我不敬之罪,那还望陛下替我解开心中的疑惑,也好叫小女子,死个明白。”
站在背面的蓝裴轩,不知此时清歌的神色如何,与她而言,大周天子与她只有一面屏风之隔,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既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也将藏在琴座下的匕首紧握在手里。
同时,她也感觉到,毒性正在慢慢发作。
当初水镜说要参军时,清歌本不想让他去,都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清歌确实怕,怕这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回不来…
最后,他确实没能回来,他为阻止两国战乱而出山,他们说,他是为梁国战死,尸体却是在大周境内的荒野发现的…
可他是个书生,只在营帐排兵布阵,不该死在那种地方,且水镜死后,两国立即止战…
因此,对于水镜身死的说辞,清歌几乎肯定,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韩聂为父报仇,学琴十载,名动天下,一朝入宫,刺杀韩王,今日,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会一会这个景帝。
蓝裴轩本也无意降罪,听她这么说,反到更有兴致,“问吧。”
“江湖有言,得水镜先生者得天下,岳阳城之战,梁国本得了水镜先生助力,以火攻大败大周十万人马,可水镜既为梁**师,又是如何死在大周?”楚清歌咬牙隐忍着。
蓝裴轩俊眉稍皱,其余官家小姐也不过是一些俗世,且女子不议朝政,可是这位小姐却是大有不同。
他沉着声,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问道:“姑娘所想,似与常人不同?”
“水镜先生死后,两国盟约止战,如今梁国也没有了水镜,剩下的,也只有周边一众附属小国,若是如此能换来一方安宁,平熄梁国与大周的战火,那水镜也算死得其所,”楚清歌逐渐激动,“可我听闻,大周正在第二次招兵,准备再征梁国!”
“你到底想说什么?”低沉的嗓音透露着帝王的怒火,他早已没了玩味的兴致。
“陛下宏图伟志,想征服九州,与陛下而言,整个九州,除了梁国,已经没有了对手,还不够吗?
既然水镜已死,梁国也没有了外援,你为何不能放下屠刀?只知杀戮的帝王,就算赢了梁国又能如何?你连一个花甲老人都容不下,又何德何能,坐拥九州?!”
这一连串的质问彻底惹恼了这个帝王,他冲上前一把掀开了屏风,却在屏风倒下的那一刻,一把尖锐的匕首也向他刺来,那锋利的刀刃,只差一豪,便要刺入咽喉。
顺着匕首去看那女人,看清她的容颜时,也不免惊讶。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像是冬日初绽的冰凌花,既孤傲又带着棱角,长发垂落在肩头,一袭素色的长裙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拒人千里又不染尘埃…
可这份孤高在帝王眼里看来,生来就是要被征服的,蓝裴轩已经开始肖想,这样的人入了自己的后宫,才有意思。
清歌不知蓝裴轩心中所想,只是此时毒性发起来,她的额头竟也冒着些冷汗,唇色也渐渐发白,但她依旧尽全力维持着自己。
这女子的容颜确实绝世,孤芳自赏,傲雪凌霜,如此绝尘艳艳的容颜背后,蓝裴轩笃定,她有更大的秘密。
“刺杀朕,就凭你?”蓝裴轩沉声问着,也全无压力。
“凭我一人,自然伤不了你,但你,会让我死吗?”清歌笑道,颇有一丝挑衅。
这再度激发了蓝裴轩的**,嘴角勾起一抹挑逗的笑意,“是吗?”
说时迟,那时快,他毕竟也算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这样一个姑娘?
他一把便抓住了清歌握着匕首的手,拽一把,顺势就将眼前的女子拽入怀中,握着她的手反手压制着,如今那把匕首倒是架在了清歌自己的脖子上。
将眼前之人搂在怀里,如此近的距离,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不知怎么,蓝裴轩确实觉得这女子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勾了自己的魂。
“就这么笃定朕不敢杀你?”蓝裴轩靠在清歌的耳旁轻声道。
热气喷在清歌的脸颊,许是距离太过暧昧,又许是此时毒性完全要发起来,清歌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迷,唇色也越来越苍白,但还是倔强的别过头去。
“我死又有何妨?”清歌笑了笑,竟有些满意,“只怕今日,陛下,要与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一起死了。”
蓝裴轩正疑惑,却见怀中人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整个摊到在他怀中。
不知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还是怎么,蓝裴轩虽疑惑,却还是顺着她慢慢倒下,却见这女子双唇竟不带一丝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落了下来,此景,若是还不明白她是中了毒,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你...”蓝裴轩有些惊讶,随机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也有些不适,正要说什么,却被怀里的人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衣领。
怀中的人眉头紧皱,清歌深知,此时毒性已经完全发作,她用力抓住了蓝裴轩的衣领,呼吸也有些急促,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治国...犹治身,四民犹四体,你治国有误,哪怕最后拿下了九州,也绝不会长久!”
治国犹治身,四民犹四体,这曾是水镜和他说过的话!
眼前的女子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倒在他怀里,她与水镜,究竟是什么关系?
来不及多想,蓝裴轩竟觉得自己也撑不住了,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下的毒?
“来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