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的寒风猎猎地吹着,天空是淡淡的铅灰色。
背着双肩包的男生,穿着黑色长外套的女生,都是冬天最常见的学生打扮。我和季捷混迹在C市科技大学校内的学生群里,肩并肩向校外走去,毫无违和感,也毫不显眼。
我刚才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允许我代替筱静招待他吃午饭。他不算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为了不冷场,此刻我只好主动找话题与他交谈。
“你刚才说‘顺便’把资料给筱静带过来,那你这次来C市主要打算做什么呢?”我问。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很直白地说,“我们A大学的博士生比本科生早两周考试,所以这学期已经算是结束了。我第一次到北方来,想四处转转。反正现在离过春节还远着呢,我也不急于回老家。”
“那你都去过哪儿了?”我微微起了好奇。
“其实我也没认真打算去哪儿,”他无所谓地说,“我先在A市附近的几个小县城里随便看了看,后来忽然想起我有一个表姐在C市,就临时决定到这儿来了。”
“你表姐是C市人吗?”
“对,”他立刻点点头,“她是我姑姑的女儿,家就住在C市,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我表姐夫,他毕业后也来C市工作了,到现在大约有十年了吧。”
“那……你去看过他们了吗?”
他摇摇头,神情居然显得有些落寞。
“还没呢。其实他们和筱静一样,也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我挺喜欢一个人这样独来独往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一旦告诉他们了,就不得不守时间,赶行程。”
我不由自主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觉得他有点儿与众不同。
“那如果不事先打个招呼,你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巧不在家可怎么办?”我颇为担心地问。
“不会的,”他摇摇头,“他们夫妇俩在城南开了一家小店,平时生意挺忙,不大可能关了店,两个人同时外出。”
说这话时,我们正在走出校门。他回头环视了一下,笑道:“我感觉C市科技大学整体上没有A大学那么大,是吧?”
“那当然啦,”我点头称是,“它比A大学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呢,学生人数和校园面积大约都只有A大学的四分之一。”
我虑及下午还要回系里继续上班,就把吃饭地点选在了学校附近的品香居,离校门口只有三五分钟的路。
品香居是一家川菜馆,店面虽然不太豪华,但味道在这一带却是一等一的好。
我俩一路攀谈着走过去,远远地就隐约闻到了一股麻椒的鲜香味儿。
季捷深深呼吸了一下,赞道:“这味道的确很正宗啊!”随即歪着头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A市人,怎么,北方人也喜欢吃辣吗?”
我感觉我们的交谈似乎变得容易些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我从前在A市那些年真不怎么吃辣的,毕业后到C市工作了,有一个好朋友是南方人,很喜欢做吃的,我经常去她的公寓里蹭饭,这才开始跟着她一起吃辣的。辣这种味道吧,一旦吃上瘾了,就很难戒掉,而且越吃越能吃。”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初次和谭碧波见面那天晚上我和于悦煮的那锅毛血旺,就很笃定地说,“不骗你,我觉得现在不管多辣的东西,我都能吃下去了。”
季捷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服务员拉开门,把我们引领到临窗的一张餐桌旁。
室内的热气使季捷的眼镜片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马马虎虎擦了两下,然后卸下双肩包,放在座位上,对我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点点头,耳边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了筱静在电话里那压低的声音——“记住,一定要抓住机会。祝你好运。”
我呆呆地看着季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对筱静的那句话仍然充满了疑惑——季捷不过是我应她之邀找来的一个帮她收集考博资料的人,她所说的“机会”究竟是指什么呢?还有,我到底应该怎样替她抓住机会呢?
我犹豫着要不要趁季捷不在,给筱静打个电话问问究竟,但刚拿出手机,季捷已经回来了。
我只好收起手机,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请季捷点菜。
季捷也不推让,只说了一句:“你确定自己真能吃辣的吗?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就点了一道毛血旺。
我微微一笑,跟着点了一道水煮鱼,又点了青瓜桃仁和冰草沙拉两样清淡的素菜。
“四个菜足够了。”季捷笑道。
“好,先就这些吧。”我合上菜单还给服务员。
“两位要什么酒水?”服务员殷勤地问。
“对啊,怎么忘了,”我想到刚才答应筱静要替她好好招待季捷,就自作主张地说,“先来两扎鲜啤吧。”随即对季捷笑道,“这家店里的鲜啤是自酿的,味道很不错。”
“要常温的,还是冰的?”服务员问。
我看向季捷。
“冰的吧。”他说。
“那就一扎冰的,一杯常温的。”我对服务员说。
最后点的鲜啤反倒是第一个上桌的,很大很满的两杯,橙黄透明的液体上浮着薄薄一层雪白的泡沫。
我小心地捧起杯子,举杯笑道:“很高兴再见到你。我替筱静谢谢你,你这人太好了,路这么远,还亲自送资料过来。”
“过奖了,不要这么客气,”季捷与我轻轻碰了一下杯子,“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天冷,酒怪凉的,慢慢喝。”我说。
“好,”他喝了一大口,两手围拢了酒杯,用两根手指缓缓转动着杯子,对着杯中的残酒,轻轻笑道,“陶以文,就是上次找到我的那个人,你的高中同学,你们经常联系吗?”
“你说胖虎呀,”听到他这么问,我着实有点儿意外,“我们有些日子没联系过了,怎么?”
“他前些天又来找过我,说他刚巧来A大学附近办事,到了饭点儿,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就想起了我,约我一块儿去吃饭。我们又去了那家菜根谭,那家饭店最近重新装修过了,但还是原来那位老板,没换人。”
“是吗,我也还记得那个老板娘,挺热情随和的。”我笑着垂下眼帘,同时从我的脑海中闪过的,还有美味的凉拌香菜根和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的谭碧波。
“老陶那人真挺好,说话特别逗,我……挺喜欢他的。”季捷评价道。
“我还以为你会嫌他话多呢,”我失笑,“说实在的,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高中那段日子,第一个蹦到眼前的画面准是胖虎和小强在斗嘴。那时候,就连我们班主任老师都不相信他俩能考上什么像样的大学。”
“怎么会呢,他一看就是个挺聪明的人,”季捷说,看了我一眼,笑道,“老陶对我说,你上中学那会儿是个标准的模范学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对了,我上次忘了问他,你们本科是哪一级的?”
我说了年份,随口反问道:“你呢?”
他也说了,居然比我高出六级。
那他也应该比我大六岁,我默默地想,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失敬了,前辈。”
他有些局促地一笑,那样子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三十岁。
我想起筱静曾对我说过,看男人的年龄要看脖子。此刻季捷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仔细看去,只见他的脖子上的确有两道很明显的颈纹,不知道真是年龄的缘故,还是仅仅因为人比较胖,或者平时经常低头玩手机造成的。
我在心里暗暗推算了一下,问他:“这么说,你在读博之前还工作过三年?”
“没有。”他低声说,目光却明显暗淡了,两根手指把酒杯转动得飞快。那只扎啤杯又大又重,令我很担心里面的酒会洒出来。
我刚才那句问话一定是触碰到他的某些禁忌了,我这样想着,赶忙又喝了一口酒,转开话题,殷勤地笑道:“你来得好巧啊,今天是平安夜呢。”
“是吗?”他抬起头,略有些遗憾地说,“那今天就是我表姐和表姐夫的结婚纪念日。本来我还打算晚上去找他们呢。”
“连这你都记得住?你记性可真好。”我有些恭维地笑道。
“哪里,”他解释说,“差不多十年前我表姐结婚的时候,我给我表姐夫当过伴郎。那时候我正在N大学读大一,特地从N市赶过来参加他的婚礼,因为当时就要期末考试了嘛,我跟学校请假着实费了不少周折,所以就记住了。对了,你知道结婚十年叫什么婚吗?”
我愣了一下,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
“我只知道结婚一年叫纸婚。”我抓着头皮说,有点儿尴尬地想到,我和柯玉实的婚姻连纸婚都没坚持到就结束了。
季捷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对着屏幕笑道:“我查到了,结婚十年叫锡婚,五十年叫金婚,七十五年叫钻石婚。”
“七十五年啊,真不得了!”我由衷地感叹道,“那两个人都得活到一百岁左右才行。”
季捷看了我一眼,半是调侃地说:“我活到一百岁也不行了,不过,你还有可能,但是得最近就结婚才行。”
我很冲动地张了张嘴,想反问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结婚”,但终究不熟,没有说出口。
季捷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不太得体的话,掩饰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笑道:“看来我真是来得不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我表姐和表姐夫了。”
“那今天我先替筱静请你在C市看看风景,明天你再去拜访他们,怎么样?”我顺势问道。
“似乎也只好这样了。”季捷笑道。
他的笑容让我再一次想起筱静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要我抓住机会。
我虽然一直也没弄明白她到底要我抓住怎样的机会,但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必须先替她抓住季捷,然后才能抓住与季捷有关的一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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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