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这种事,我也不想的
没人说得清建木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是药王赐下的权柄,得之长生,永寿。
也有人说是丰饶的诅咒,无尽形寿带来的,永不断绝的战争,灾难。
求长生这种事,对于短生种而言,拥有难以匹敌的吸引力。
但对长生种来说,就未必了。
至少,对持明族这种已经近乎永生的种族来说,再漫长的寿命,走到尽头也会疲乏。
长风暂时还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东西。
如果要后悔,那也是之后的事,她现在要做的,是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做了不一定后悔,但不做一定会。
如此反复,当她的视线再度停留在,自己这具,孱弱的,一掰就折的娇弱小苗身体上时,依旧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得回自己的身体里去。
也不知道,经过这么一遭,她的身体会承受多大的灾厄,想想都让人一阵肉疼。
只停顿了这两秒,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从焦黄的树干上,扯了出来。
那绿芽看起来,仿佛就只有浅浅一层依附在树干上,鲜绿和焦枯对比十分明显,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只要轻轻一捻,就能轻而易举地摘下这支脆弱的小芽。
对此,长风表示她只有一句话要说:好疼,好想死,但不能。
脑髓,内脏,浑身的血肉,好像都被一贯往外拉扯,像是有一只手,在后背上开了一道小口,然后伸进去,不断地从里往外掏。
更让人惊恐的是,这手是她自己的。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每一毫秒,都让人想要立刻放弃,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长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如果疼得麻木了那倒还算一件好事,但她的脑子十分清醒,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刻。
直到,那一声短暂的脆响,于虚空中,突然在耳边响起。
一支小小的绿芽,惨兮兮地从建木枯枝上掉了下来,静静地在潮湿的泥里待了许久。
*
金人巷。
丹鼎司来的医师站了一排。
浓稠苦涩的药味,几乎快要把这间小房间腌入味了。
大家的脸色也都没好到哪里去。
一致地发苦,和那锅里熬煮的黑色药水,不相上下。
而躺在床上的少女神色痛苦,汗水湿透了鬓发,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世。
为首的女医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对一旁垂手而立的男人道:“这病不是我们能治的。就算我们真能在典籍中找到救治办法,但是长风的身体情况,可未必还能等得起了!为今之计,你还是尽早把她送回持明族吧。”
钟离握住床上少女的手,那双原本拥有使不完的蛮力的新嫩手掌,此时无力地下垂着,皮肤透着病态的白。
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他终于开口道:“既然药师治不了,那便恕我不送了。”
最先开口的药师,脾气也最暴躁,她见钟离这副明显不打算遵循医嘱的模样,怒斥道:“你不能这样做,这对她不公平!钟离先生,难道你要为了一己之私,就葬送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吗!她是持明族,只要送回鳞渊境蜕生,就不会再受病痛之苦!”
她此刻看钟离,就如同在看那冥顽不灵,把大夫的话当放屁,总觉得自己的土方有用的愚昧蠢蛋家属。
作为大夫,每当遇到这种人,她就气得恨不得拿自己背了几百年的医学教材,一本一个,把人敲晕送进幽囚狱。
敢问,这种一意孤行,对病人生命权毫不尊重的家属,难道不值得喜提一张监狱入场券吗?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钟离果然也表现得和她想象中一般固执,丝毫听不进别人科学的建议。
完全没有给她再解释第二遍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干人等,全部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当然好几个药师都是骂骂咧咧走人的。
走之前,就差指着钟离鼻子骂他草菅人命了。
钟离:敷衍点头,强硬送客。
他重新坐回那间不大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因为屋主人的随意,显得有些乱乱的。
床上的挂画是还是好几年前的,胶水贴得很不走心,溢出来一大块。
是某一年商人大会,长风拉着他逛了几百个摊位,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副,当时爱不释手了几日,还是他提醒她挂在墙上。
但不过几个月,她就全然忘记了这副挂画,偶然提起,还问他,为什么自己房间里会挂那么丑的一副画。
钟离的目光游弋一圈,最后停在了床上面色憔悴的少女身上。
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她喜新厌旧的速度,为什么还是相信了她的那句“永远”。
那位小药师,说他自私,倒也不算说错。
钟离居然弯了弯唇角,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
与其重复离别,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不如一切就此结束。
他碰了碰她的嘴唇,拿起桌边的茶杯,温柔地渡了一口茶水进去,干燥的唇瓣,被一点点润湿,浸染上一层艳丽的水光。
两个人挨得几近,截然不同的两种发色柔软地铺在一起,意外地居然很和谐。
一株灰扑扑的,不显眼小草,以一种绝对不算引人注目,但毫不迟缓的动作,从门外悄声偷渡到了门内。
眼睁睁目睹了,那位一向冷静自持,不怒自威,浑身端了七八百个架子的钟离,近乎卑微地趴在她的床前。
压在一个病人身上的,半个身子,迟迟没有起来。
气氛从暧昧,到焦灼,到茫然,到怎么还没结束的惶恐,只用了短短几分钟。
你很难形容,一株草到底是如何同时表现出,震惊,茫然,加惊恐,这几种情绪的。
那几片伤痕累累,灰扑扑的小叶子,欲颤又不敢颤,维持在一个僵硬又古怪的姿势。
同样惨兮兮的枝干下方,那几乎快分叉了的,充当下肢的,勉强能当作根系的部位,更是早就伸出了其中一只须须,但迟迟没能落地。
长风生出一种她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门外的迷茫羞耻感。
啊,那个,咱就是说,亲亲是人的美好品质,不管你是狐人,仙舟人,还是持明族,总之,这很正常,人人都应该掌握这种美好品质。
她最终还是落下了自己的腿。
*
成功从建木上下来了。
也成功见到了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怎么才能回去,在线问,挺急的。
别的先不说,钟离你是没有别的事情干了吗?
除了守着她以外,能不能干点别的正事。
还有,你这种行为,真的很像是在等她死,然后给她收尸。
并且,很难以言说的,她自己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钟离在给她守尸的错觉。
真的是够了。
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联想了。
就在她找机会找得眼冒金星,下一秒就要躺了的悲催时刻,一声暴响突然从门外传来。
很不客气的,直指钟离的杀意,从门外一直蔓延进屋内。
趴在床腿的长风浑身一凉,小心谨慎地护住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长风交出来。”熟悉的声音当空响起。
饮月显然已经从药师那里知道了长风的情况,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着急愤怒。
他之前还以为钟离真的会想办法把长风治好,结果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不能再等下去了。
长风现在需要即刻送进卵中蜕生,否则连最后一丝生机都没了。
他的攻击丝毫不留余地,凌厉水光划过,结实的房柱,很快就倒下了几根。
这番攻击,完全是没有给钟离留下任何退路。
逼得他只能出手。
然而长风还在床上,钟离恼怒地反击回去,裂裂破空声凄厉啸叫着响起,让围观者都心里发寒。
没错,这种万分危机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围观者。
云融打着胆子冲站圈中心的两人喊道:“你们要打就出去打,长风我看着呢。”
迎着钟离审视冷漠的视线,她连忙表衷心道:“钟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把长风带走的。”
钟离还想说什么,可惜饮月的攻势来得太急太快,他要收拾出手应对,就没办法护住她。
只能速战速决了。
“看好她。”钟离冷声道。
云融双腿打着颤就上去了,强行升起并不存在的底气,心虚道:“你放心,我做事绝对牢靠。”
短短几秒中时间,床腿的小野草,以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飞快地爬上了床,一鼓作气,钻进了床上人的领子中。
长风:!
终于上来了,太不容易了!
同时,云融也颤颤巍巍着两条腿,一步一晃的走到了长风床前。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差点给躺尸的长风行了个大礼。
真是有够倒霉的,云融碎碎念着,偷偷觑着外面打得昏天暗地的两人,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她又看向床上人事不知的长风,摇头感叹道,别人的人生,为何都能如此丰富多彩。
但一想起她银行账户上多出的几位数,云融的感叹又小了些。
她安静坐着,神情却有些着急,像是在等人。
长风探出一片叶子,惊疑不定地看向云融,这妮子一项是不见兔子不撒腿的鹰,她不觉得自己和她能有什么深情厚谊,让她冒着这么大风险过来看着自己。
果然,下一秒,一个探头探脑的熟悉身影从后面溜了出来。
白相扛着自己的小长刀,跃跃欲试想要给云融一下。
云融慌忙摇头,指了指床上的长风,又指了指外面,手指比划得飞快,最后,她睁着一双天真水亮的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向白相。
白相果然放下刀,同样诚挚地看回去,道:“什么玩意,看不懂。”接着她一个手刀在云融后颈落下,十分轻松地把人放了回去。
紧接着,她的目光看向长风,怒其不争地摇摇头:“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丰饶孽物闹事,别人都没事,就你挂了。叫你拉屎不找个好地方,这下翻车了吧,还得我来扛你。真是的。”
长风:……这事是她愿意的吗。
还有,怎么会有人真的信拉屎这种借口啊。
白相你脑子是不是也被屎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