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凌晨了,从公寓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乌漆墨黑的天色,前两周开始降温,偶尔还会下雨,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
孟泊跃带伞了吗?
他和他大学学长在一起喝酒,要是喝多了,学长也会把他送回家的吧?或者把他送去酒店住。
可以前,周凡都会去接人。
习惯潜移默化,深深根植在脑中,让人摆脱不掉,最后又是因为习惯,让人发现不了,有些行为其实早已经超出正常朋友关系的范畴。
周凡不知道。
他不觉得每次都巴巴跑去接人有什么不妥当,他不知道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感受,更不知道会造成对方什么样的错误解读。
只是出于他的下意识,他想去接孟泊跃。
今晚,则不同了。
他又想去接人,又不想去。
纠结许久,控制不住就往窗外看。
犹如在期盼落场雨,最好还是瓢泼大雨,这样他就有充分地理由跑出去接孟泊跃。
那场雨,偏偏迟迟不来。
就是不来。
他开始焦虑,开始惶惶然担忧。
孟泊跃不会逞能不让郁启修送吧?孟泊跃不会出去住酒店吧?孟泊跃不会不回公寓吧?孟泊跃现在在想什么呢?
自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这些天,周凡有意躲避孟泊跃,以孟泊跃的情商来看,也不知道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烦死了!
这是什么人生究极大难题啊!
周凡扁嘴,低头摆弄手机,不断滑动屏幕刷新。
“奇怪,止哥怎么不回复我了……”
“奇怪,网络没问题啊。”
“奇怪,止哥怎么不说话了?”
“我现在是该去接人,还是不该去啊啊啊!”
当脑子里的问题积攒得越来越多,周凡独自一个人越想越乱,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全面崩塌,连带着表情都崩坏了。
不知道该拿什么解闷出气,对着兔斯基抱枕打完五轮军体拳之后,崩坏的周凡,主动拨通了江行止的电话。
嘟、嘟、嘟——
江行止:“嗯?”
周凡隔着手机心乱如麻地问:“止哥,对不起啊,打扰你休息了,我还是想问问……”
不用问。
江行止对这种事有同理心,他给周凡的建议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直接,跟心走,上就完事。
周凡抱着手机,从沙发前挪到了窗户前,听着外面呼呼风声,探头出去感受风吹的方向。
他还是犹豫。
“我……”他在窗边徘徊着,拿不定主意,“孟泊跃要是知道我想这些,会不会揍死我,止哥,我有点怕……”
江行止的声音好像吃掉过N个播音腔,说话安抚人的时候功效奇佳。
“你先别怕,你要不想跟他说,他从哪里去知道?”
是啊。
孟泊跃都没提起过那晚的事,搞不好,这孙贼当晚也喝多了,后面全都忘光光。
周凡努力找借口说服自己。
江行止的安抚还在继续,他在电话那边说:“跃哥不打人的吧?你怕他,这就是心理暗示,你老暗示自己,怕他知道后揍你,但他真的会揍你吗?你不是有那个凝血障碍,我觉得他不会。”
周凡把脑袋点得像捣蒜似的,尽管江行止什么都看不到,他积极表示着赞同。
“对对对……”
江行止又说:“你想啊,他以前干什么你不去接,这次不接,你反而说不过去。”
周凡心道,是啊,如果这次不去接,那不是太明显了么?更容易露馅。
干脆就去好了!
江行止说:“小凡?还在听吗?”
周凡被喊回过神:“在在在!对对对!”
江行止好像是笑了,顷刻过后恢复正经,说:“赶紧去吧,不早了。”
大约是心理作用,周凡被江行止三两句话就给安抚好,挂掉电话,直接换衣服出了门。
汽车穿过大街飞驰在霓虹中,随时间匆匆流逝,越接近目的地,不论是唐南给的疏导还是江行止给的安抚,都在迅速消失。
多年前的钢琴声,像砸碎窗户玻璃的小石子,每个音符,都是一个小石子,极具破坏力,一点点破坏了周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慌。
他好慌。
他把车窗开到了最大,企图让冷风灌进来吹醒自己已经变成浆糊的脑子。
失败。
他又开始反复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不要怕!”
“没关系!没什么好怕的!”
“没关系!孟泊跃根本不揍人!”
“没关系!加油周凡你就是最碉的!”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害怕呢!”
“哈哈哈哈……”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路边经过的话,又不巧正好听到周凡的碎碎念和大笑声,估计会觉得这人中了什么大奖,要不然就是得了什么大病。
冬天里,是得多燥热才会把车窗户摇下来超速跑啊。
显然,周凡已经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目的地剩余三百米——”
“目的地在您的右前方——”
一个漂亮利索的侧方位停车,周凡按下手刹键,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巨大且光荣的使命。
而车停稳后,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两个高挑身形出现在斜前方,透过风挡,周凡看到郁启修架着孟泊跃的胳膊,正站在饭店门口等他。
孟泊跃的脸很红。
郁启修和孟泊跃之间无距离。
这两个人几乎侧身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周凡内心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不爽,早前那些混乱的心事被忘到九霄云外,他立刻就下了车。
接近凌晨一点,建设巷夜市仍旧人潮涌动热闹不已。
大学生三五结伴,陆陆续续往学校方向流动,周凡还年轻,毕业没几年,和这些人路过也不显得突兀,看不出已经是个开小公司的小老板,更接近青春期的男大。
他穿着卫衣,套着偏厚的牛仔外套,微卷的头发随风飘动,脚下的步子迈得十分豪迈,很快就来到了郁启修和孟泊跃面前。
“修哥好。”
语气很死板,视线在向下瞄,瞄到郁启修搂在孟泊跃腰间那只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郁启修若无其事,把手放开了,顺带经后背推了孟泊跃一把,直接给人推向周凡。
“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喝得有点多,你能搞定他吧?”
周凡稳稳地将人接住,自己搂住,然后才点头说:“没问题的。”
郁启修笑着要先走,说:“我家里还有狗,猛犬,在等我回去。”
“啊?那可不能吵到邻居。”周凡稀里糊涂地接话,“那修哥慢走。”
郁启修推推反光的眼镜,藏着笑意,和周凡挥手告别。
目送郁启修走远,周凡扛起孟泊跃的胳膊,偏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
孟泊跃喝多了。
他微闭着小鹿眼,看不见黑亮瞳孔,无法给人那种悲伤又无辜的感觉,这刀削斧凿的轮廓,染上酒薰出的红,配上那双不太高兴的唇。
“啧。”周凡的不愉快更明显,“你站好!”
孟泊跃不清醒,身上乏力,大面积倚靠在周凡身上,头往周凡的肩膀上倒。
两人的身高和外貌,放在整个西南地区都算出挑的,更何况还是两个大男人,这么暧昧的距离,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学生往这边行注目礼。
其中不乏有些小女生,激动得一直盯。
周凡经历一晚上天人大战,脑子已经不太能转得过弯,直到行注目礼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继续这样站着,很怪异。
“孟泊跃?醒醒!该回家了!头!别靠着我!你自己走两步试试……”
周凡不是第一次接人,更不是第一次接喝多的孟泊跃。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时候,任何外界的目光,都会让他感到不自在,没费什么力,十分钟都不到,他把孟泊跃塞上了车副驾。
孟泊跃呼吸有些急促,进到狭小空间,急促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周凡注意到了,侧身瞪他。
没有意识的人皱眉,唇一开一合,好像在呢喃什么,周凡往副驾驶位置凑近了些,竖起耳朵听。
“什么?”
“凡凡……”
“嗯?”
“凡凡,我好难……”
“大傻比!”
周凡没好气地瞪他,伸手过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再坐端正,又长长呼过一口气,才去换档点油门。
还是《Summer》,循环播放过几遍,汽车驶入小区。
周凡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买不起这边的公寓,办公场所租赁在附近,他蹭住孟泊跃的房子。
房租水电不用交,孟泊跃还会带他逛超市,给他买一堆零食和快乐水,如果水管灯泡家电出问题,孟泊跃会找物业上门解决。
活祖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换个窝,什么都没差。他只需要负责打理好小公司,让孟泊跃分到更多的红利,那就算没亏人家。
好兄弟之间,是不太计较谁付出了更多金钱的,如果持续过下去,两个人好好的,周凡不是个会觉得有压力的人,孟泊跃也不会在意那些虚的。
不巧的是,孟泊跃的妈妈中途有阵子要来这边住,当初周凡一得知这个消息,头大了。
他总不好和干妈抢次卧,那不如和孟泊跃挤一张床,反正孟泊跃的那张床大着呢。
结果他一提,孟泊跃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头就买了对面的公寓送给他,说的是这叫有备无患,友情赞助。
周凡大大方方就收了。
有了个新窝吧,什么都新鲜,光是忙活家具布置,他就拖着孟泊跃跟他一起跑了一周。
想到这些,周凡就忍不住要笑。
小区是个紧俏的好小区,就是停车位比较紧张,这个点已经没地方可以停了,周凡把靠在路边,确保不会被路过的车辆擦碰到,然后下车去开副驾驶的门,喊人。
“孟泊跃,快醒醒,到家了,回去再睡。”
“嗯……?”
“大手笔的孟总!孟老板!起床了!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了!”
“什么?!”
孟泊跃一个激灵醒过来,睁着眼睛看到一张大大的脸。
不确定,再看看。
他揉了揉眼睛。
周凡弯着腰,一手搭在拉开的车门上,另一手阻止孟泊跃揉眼睛。
“我说,到家了,该回家睡觉了!”
孟泊跃猛地抽回手,如惊弓之鸟,不知是不是酒醒了,抽手后,他便傻愣愣地扬起下巴,凝望周凡。
周凡:“……”
您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