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泊跃要回一趟老别墅。
清早起床的时候,他接到母亲致电,说是除院子里的杂草把腰给扭了,让他过去。
手机上显示日期2023年10月28日,星期六,孟泊跃正好有空。
近两年,孟母已经不再催婚,从得知他喜欢周家的弟弟周凡以后……
不过,孟母人到中年,独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容易孤独。
扭腰应该不严重,又是骗他回家的伎俩。
北风把行道树吹得枝丫乱晃,汽车进入小区,路过熟悉的景物抵达铁艺大门,连成一排的老别墅赫然入目。
车停到除尽杂草的院坝,孟泊跃进家门前,拉高衣襟拉链,往旁边墙中间的小门看了看。
他想起很久前,那个雪夜。
就是在小门那里。
隔壁周叔把他背到宽阔厚实的背上,周凡跟在周叔身边,拽着他的衣服下摆,对他说过一句话。
“哥哥,我们回家。”
那夜的雪下了多久呢?
孟泊跃并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第二天起床,天已经晴了,坐在周家餐厅里,他和周家一家三口吃早饭,北边有道窗,没有关严实,北风漏进屋应该很冷,可他的心窝很暖和。
今天是阴天,刮的同样是北风,周家早人去楼空,那些旧事被无声地埋葬了,让他从头凉到脚。
时间好像从不知倦,不论细雪也好,寒风也好,都不能让一切定格,他无非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一晃便晃过去好多年。
“小跃,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母走到门边,由里往外探头,喊儿子。
孟泊跃回神,朝她点头示意。
“嗯,刚好今天不忙。”
孟母狐疑地往孟泊跃刚才望着愣神的方向看,“在看那边什么?”
孟泊跃的双手插在衣兜里,下意识地回答:“小门。”
“那门修了有九年了吧?周家搬走都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孟母感慨了几句,又说:“进屋吧,我在灶上炖了筒骨汤。”
孟母瘦了很多,从新冠疫情带走陪她多年的老佣樊妈后,她就不太能吃多少饭了,面色蜡黄,眉眼间总有化不开的郁结,只在见到孟泊跃回家时,郁结会淡去一些,呈现浅淡慈和的笑意。
孟泊跃说着“好”,跟她进屋。
她走在前面,单薄的身形裹在羊绒大衣里,裤腿下面趿着居家拖鞋,他低下头,看到她纤细如枯枝的那一节脚腕。
记忆里那个阴阳怪气爱说酸话的女人,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事事依顺儿子很好说话的中年母亲。
孟泊跃五味杂陈,跟在她身后,问她:“能喝了?几点开始炖的?”
“九点过吧,闲着没事做。”孟母弯腰拿出孟泊跃的拖鞋,让他在玄关处坐下来换。
孟泊跃一边换鞋,一边思考。
晨起她明明在除杂草,九点过开始炖汤,扭到腰给他打完电话,就炖着等人了。
客厅大摆钟现在指向十一点三十八分,他眼睛酸。
有时候孟母打过电话,他也不回来,以前他们母子关系不好,他不爱回来,是烦孟母说那些话,之后他们之间的心结得以开解,他不爱回来,是因为出柜心里有愧。
她刚才说的很对。
九年多了。
人生有多少个九年?他过去的九年,全心全意暗恋另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和他有结果的人。
周凡。
周家弟弟。
执着这么多年的喜欢,好像就是在帮他化除和母亲的心结那个阶段,开始根深蒂固的。
他轻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近来的不如意。
孟母炖的筒骨汤端到餐厅桌子上,用青花瓷小碗盛出来,呼呼冒着热气,盘子里是孟泊跃最爱吃的熏肉,每一片都切得非常薄,配闷好的白米饭。
“您不吃么?”
孟母把筷子递到他手边,笑笑说:“早饭吃得晚,我迟点再吃。”
孟泊跃安静地吃午饭,孟母就在旁陪着。
“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小凡公司的事情闹心了?”
“没有。”
孟泊跃闷着吃,头也不抬。
孟母微微叹起气:“小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暗恋周凡的第一年。
孟泊跃二十四岁,周凡十六岁。
他碍于两家邻里的关系,碍于弟弟的年纪,碍于两人的性别,和自己那疯狂生长的情感苦斗,无人可说。
暗恋周凡的第二年。
孟泊跃二十五岁,周凡十七岁。
他忙着跟进手里的项目,忙着辅导周凡的课业,忙着听周凡青春期的奇思妙想,和自己胡乱猖獗的**拉扯。
暗恋周凡的第三年。
孟泊跃二十六岁,周凡十八岁。
他事业渐渐走向正轨,和孟母因他生父的事爆发大吵,离家独居时还要应对周凡的黏人,和自己七零八落的心事抗争。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过来了,爬山虎绿了黄,黄了枯,枯了绿,始终爬满隔绝两家的那面墙,而那道开在墙中间的小门,也始终开在他的心底。
周凡念高中,孟泊跃车接车送,不论刮风下雨,早上六点半出的门,晚上十一点到家,生病发烧都没有耽误过;给周凡开家长会,陪周凡参加运动会,从不会缺席。
周凡念大学,孟泊跃继续车接车送,给周凡送饭洗饭盒,陪周凡听专业课帮做笔记,等周凡改毕业论文熬大夜,乐不思蜀。
周凡读书读不好,他教则教;周凡要去和他挤着住,他提前收拾好房间备好生活用品。
周凡毕业要创业,他帮忙里里外外打点好;周凡参加应酬,他挡酒,周凡谈恋爱,他把关……
九年。
周凡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和他息息相关。
周凡无处不在,他对周凡的心意,周凡却毫不知情。
曾经多少次,他独自回想过往,孤独地挣扎着纠结着,无所适从。每每当他要冲动地说出心意,又有多少次,只能无力地放下那难改的痴。
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么?
孟泊跃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喘不过气,长久的压抑火山爆发般击溃防线,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进温热的筒骨汤里。
孟母又叹气,斟酌言辞宽慰他。
“都是为了小凡好。那不管你们现在发生了什么,不是早早也想好,以后等他成家,你还要好好守着他呢……小凡是个好孩子,如果知道你因为他这么难受,他该不高兴了。”
孟泊跃话哽在喉,终于泣不成声。
前段时间他和周凡之间,发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他过了线。
周凡已经躲他好些天。
他们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兄友弟恭关系,好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你有没有竭力去爱过一个人,哪怕他一无所知,你的付出,也甘之如饴。如果有,当某天这个人开始排斥你,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