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墨公子关系很好?”
厢房内,乔惟与那位临危自荐的女琴师背对背快速更换衣衫,就听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乔惟手上动作没停,很快将自己打理好:“几面之缘。”
“那他也肯举荐你,不怕你搞砸吗?”
一改方才的怯懦,许是在门外汉前找到几分底气,亦或是不满她拼尽全力才得到的机会乔惟轻易拥有,总之她说话的语气算不得客气。
“姑娘可以问问墨公子,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乔惟笑道,“一会儿若是给大家拖后腿,姑娘只能担待了。”
“你!”女琴师一噎,抱着琴快步出门,“你的命最好真像你的嘴一样硬。”
乔惟跟在她身后,脚步快而不乱,余光扫过斜前方的女子不由暗叹。
哪家的班子这般训练有素,手下的琴师一个两个都身形挺拔如松、脚步轻盈如飞,做琴师倒屈才了。
领班催得紧,乔惟与女琴师跟在队伍最后。
临进门时,她余光瞥见已换回常服的墨痕朝她微微颔首,平静地如同无事发生过一般。
乔惟承认,她是因为墨痕的一句“后悔”改变了主意。
或许说冥冥中有一种直觉。
墨痕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这件事足以打动乔惟。
大厅当中觥筹交错,议论谈笑声不断。
与室外早春寒意不同,屋内暖气氤氲。乔惟便随着队伍落座,将琴摆好,指尖无声扫过琴弦,暗自叹气。
她很怕出错。
自有记忆起,比爹娘还常伴乔惟身侧的莫过三样。
笔、琴、祁华。
也正是这三样,从小就让乔惟吃了不少苦头。
错一个音就重弹、错三遍就抄琴谱,夜里怕扰到宫中其他人休息,乔惟便在桌前空手比划,把夜里起身的祁华吓个半死,险些找人给她驱魔。
这才有了后来琴艺卓绝的乔扶砚。
宫中庆贺用的琴曲她都学过练过,但没有公开弹奏过,能维持什么水准并不好说。
再加之……
屏风外人影绰绰,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坐在不远处谈笑风生。
也不知道谁哪根筋搭错了,酒过三巡,应顺泽不经意道:“周大人与新郎官年岁相仿,又是那么多年的好兄弟。眼下江大人成婚,周大人也该抓抓紧了。”
周世臣这两日戒酒,江裴好心给他换了水,让他面不改色喝下去:“在下不急。”
应顺泽笑笑不语。
祁华却不知怎得注意到这边,饶有兴致地晃着酒杯:“周爱卿,应爱卿,说什么这么开心,叫孤也笑笑。”
周世臣朝应顺泽看去,二人视线一触即离,应顺泽会意道:“在说周大人的婚姻大事。”
不远处敬酒的江裴迟疑地缓缓转过头:?
周世臣:“咳!”
乔惟长眉微蹙,手下动作不停,思绪却不受控地朝不远处飘去。
许是对这种事好奇是人的本能,乔惟身侧那个同她一起替补的女琴师亦抬起头,手下弦音短暂快了一拍,又很快恢复正常,没有引起注意。
只是乔惟离她太近,才分心听出些许,不经多留意她几分。
头一回出席这样的场面,紧张是正常的。
可这位女琴师哪怕回过神,目光也显而易见不停往那处瞥去,十指绷紧。
而那边,祁华把玩酒杯的动作一滞,缓缓渡入口中,似乎在消化应顺泽说的内容:“噢……周爱卿这是恨嫁了?”
一日之内连续两次听到“恨嫁”,周世臣终于后知后觉这份怪异之感从何而来,又泛出说不明的心酸。
不愧是青梅竹马。
“陛下。”周世臣垂眼道,“臣志不在此。”
“诶,话是这般,哪有男子不成家的。”祁华笑道,“周爱卿这般年岁,普通人家孩子都会跑了。说到底是孤的疏忽。”
“让孤想想……苏爱卿的长女苏晚月正值妙龄,至今也没听说婚配。不如孤做主成全你们,你看如何?”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太常寺卿苏季民:“?”
周世臣听到“苏爱卿”三字,拿酒杯的手一颤。
苏季民的长女年芳十九,才貌双全,是苏季民生了四个儿子才盼来的掌上明珠,取名晚月,顾名思义指迟来的明月。
不曾想,与明月一同迟来的,还有这位千金小姐的好姻缘。
“苏晚月?”有人吃醉了酒,听到这名字便眼前一亮,率先反应过来,拽着身边人便道,“那不是……”
“嘘!”
没来由的凛冽寒气从身后直直逼来,看清同僚眼里“自求多福”的下一秒,那人后知后觉捂住嘴,缓缓扭过头。
四周已寂静一片,鸦雀无声,连弦音都恰到好处地停住。
他缓缓抬眼,直面上祁华眯着眼斜看过来的森然目光:
“哪家的爱卿,话怎得只说一半?”祁华笑道,“是苏小姐有何不妥吗?”
被点到名连法子都还没想出来,双膝就率先作出决定,给江裴的婚宴添了响头。
“臣、臣并无此意!臣……”
所有人屏息凝神,各自忙碌垂首,耳朵却不自觉听向那边动静,甚至做好祁华不顾公主大婚发怒、膝盖发软的准备。
在座的谁不是人精?
无论用什么态度说出那个名字,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周世臣握紧酒杯,远远朝江裴看去,二人视线于半空交汇。
江裴眉间微蹙,对他轻轻摇头。
本就是那人喝了酒不知天高地厚,要议论起前尘旧事撞上祁华的忌讳。
这时候说点什么,反而是火上浇油。
应顺泽将二人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抬起手边酒壶给周世臣又满上一杯,笑道:“周大人,你知道这位大人口中所为何事吗?”
惯来温雅的嗓音回荡在大厅上方,闲话的口吻,却将所有人的注意都转至周世臣身上。
周世臣对上那双很令他熟悉又截然不同的笑眼,清楚地知道背后有个陷阱,却分不清方位。
连乔惟都不禁蹙眉。
“他知道什么。”祁华支起手撑着面颊,“咱们那些事儿的时候,周爱卿才刚回京呢。”
“嗯,今天是大喜之日,孤且不计较什么。若还有下次……”已空的酒杯在祁华手中转了个圈,杯口最后停指向地上还诚惶诚恐的大臣。
“你会比你说不出口的那个人,死得还难看。”
氛围僵持一瞬,就在复又响起的琴声中恢复了方才的热闹,仿佛这点插曲并未存在过一般。
可又横亘在那儿,挥之不去。
祁华一人喝着闷酒,应顺泽倒好脾气的要和周世臣介绍一番,又将自个儿酒杯满上和他碰杯:
“那苏晚月是苏季民的独女,从小如珠似宝宠得不了,难免性子骄纵些,但是个极良善的好姑娘。苏大人为了这个女儿的婚事,真是精挑细选,你猜最后定了谁?”
周世臣看着杯中倒影。酒光粼粼模糊了人的面容,反倒浮现出一张处事不惊的清冷面庞,朝他盈盈一笑。
“乔扶砚。”
周世臣将这三个字念得很轻。
苏季民为自己女儿精挑细选的良婿,便是与他同窗多年、官至太傅的乔辙之子,曾经京中无数女子的如意郎君——乔扶砚。
应顺泽语气惊讶:“你知道呀。”
神色里却无一丝意外。
周世臣反问:“应大人很看重胡大人?”
他与应顺泽多年并无过节,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值得针对他的地方,也只有最近胡充刘敬远的事情了。
应顺泽明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还是很重视这个户部侍郎的分量。
应顺泽笑而不语,还未开口,一阵杂乱的琴音打断了原本的旋律。
厅中众人本就吊着一根筋在强颜欢笑,此刻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纷纷抬眼寻找异样的根源。
祁华冷冷抬眼,刚刚刻意压下去的戾气再也按捺不住,顺着那一声刺耳的琴声扫视过去:“出来!”
乔惟隔着屏风,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指节微颤的女琴师。
心下倏然一沉。
女琴师握紧拳,很快就有两个侍卫走过来,将人拽了出去,按跪在祁华面前。
“陛、陛下,草民不是故意的!草民有话说!”
“啧。”
祁华长眉紧蹙,心情比刚才瞧着还要差上一点,挥挥手:“拖出去。”
“陛下!”女琴师突然大叫一声,冲着就朝祁华爬过去。侍卫训练有素,见惯了这种场面,毫不犹豫地将人朝门口拖去。
两个侍卫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琴师信手拈来,一人抓着一边胳膊就往外走。
“唉,真倒霉,让她撞上了。”
“没办法,谁让她自个儿弄出这么大动静,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落下帷幕,酒杯又要朝嘴边渡时,一声惨叫划破上空。
只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甚至有些麻木的侍卫面露狰狞,右臂僵直打颤,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不受控地流淌,腕处到虎口生生被人截断。
另一个侍卫大惊之余来不及反应,就被女琴师狠狠一脚踹上心口。
“狗太子,我要你死!”
女琴师飞身而上,染着血的短匕直指祁华!
谁料祁华纹丝不动,甚至连唇边冷峻的笑意都没浅淡分毫。
下一秒,一个桌子横飞而来,正中女琴师。
“啊!”
桌子瞬时碎成两截,女琴师尚未来得及起身,一道身影跃上,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心口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利刃紧贴着脖颈,映着凛凛寒光。
顺着剑身一路朝上看去,周世臣动作利落,剑眉紧蹙。
“周爱卿好身手。”
祁华起身,虽还笑着,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无名的肃杀之气。
他真得有点发火了。
“今日公主大婚,孤本不想大开杀戒。”祁华缓步上前,垂眼盯着地上还在吃痛挣扎的女琴师,接过周世臣手中的剑,手起刀落。
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物件落地的响声清晰回荡,还紧持着短匕的右臂便与身体分成两截。
“啊!!!”
“说。”沾血的剑轻轻拍着她的侧脸,“谁派你,挑今天这种大好的日子——”
“来恶心孤。”
“呸!我谁的人都不是!”女琴师因为断臂的疼痛表情已然狰狞起来,不知是不是痛过了头,她大笑起来,神状疯癫,“是你!你才是那个疯子,你弑父弑弟、你不得好死!连乔扶砚都要背叛你。哈,对了……你不知道吧?”
“怪不得她不爱你,连见你都……呃!”
未完的话随着利剑穿喉而过尽数堵在了嗓音当中,祁华下了狠手,半个剑身都横插过去。
他松开手:“阿裴,今日算孤欠你的,别告诉阿娆。”
江裴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仍颔首道:“臣知晓。”
侍卫拖走女琴师时,那把剑怎么都拔不出来,怪异地插在她的喉间。
从乔惟面前经过时,女琴师歪着头,双目怒睁,诡异又可怖,给人一种错觉。
乔惟总觉得,她在看她。
宴会自然要换个场地进行,大多数人已无心用膳,不过是因为席面特殊不敢告辞。
祁华率先下座,阔步走到乔惟身前的屏风外时,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
“周爱卿。”
周世臣正与江裴站在一起,突然被点到名字,忙道:“臣在。”
隔着屏风,乔惟看不清祁华究竟看向何处,只听那声音比方才添上一丝沙哑,气息略显不稳:
“做事记得收拾干净,别被阿娆发现。”
大家新年快乐!
你们的废物蛋子又来更新啦
下次更新应该是本周内吧……已经不敢说隔日更的大话了,但是有隔日更的梦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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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风又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