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历库保管着每个地区灵魂的生死簿,荀河城地方小,生死簿非中央那般数量庞大,加之人手不足,这历库便由府内清闲些的鬼差负责,没有设立专门的典吏。
刚巧今日值班的是尹司重。
库内与判官殿一般,亦以漆黑的黑岩为主,几十块耸立的沉重巨石被劈成一排排光滑的书架,随室内半圆的库房排出小半圈架阵,架上一卷卷书册错落摆放,库房角落还堆放好几箱,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的部分。
空桐悦随意参观了一会儿,言景焕已将锁魂瓶打开,从陈秀秀体内提取出的少量魔气旋即被他面前的莲花烛台攫走,化作一小簇浊乌的火苗,在烛台上悬空挣扎着。
那烛台本置于一面黑色墙壁前,便因这火苗燃起,无数闪耀的灵气水流以火苗为起点,从下至上快速绘满整面墙壁,顷刻间点亮这面足有三人高的墙!
紧接着,一副鬼魅咆哮魑魅狂舞的壁画轰然而现,扭曲狂乱的狞笑的鬼怪极具压迫感,乍一看仿若眼前真有群魔乱舞!叫人毛骨悚然!
“刺!”的一声微响,壁画映衬下变得极为渺小的烛台,其上火焰悄然熄灭,吐出粗粝的颗粒状黑烟,却在狞笑的鬼脸下呈现出一串复杂难懂的符文。
尹司重看了片刻,掩身书架之中翻找,一会儿后找来一卷破旧的簿子递给言景焕。
言景焕越是翻开,眉头皱得越是紧。
“怎的?很棘手?”空桐悦不由凑上去,占的这身子太过小巧,比身形颀长的判官矮了大半个头,她一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极力抬看着头,猝不及防便将下巴搁在了他肩膀上。
言景焕身子一僵,回眸便撞上空桐悦眨巴着的,无辜又带着许多无语的眼睛。
“拿近点我看!”帝姬重新站好,面颊因羞赧飘上不悦的红云。言景焕便执了卷,修长白皙的手指着泛黄纸张上的字,省得她找,服务意识极强。
尹司重解释道:“历库之中没有这个魔族的记载,看来非是通缉或逃脱的要犯。不过倒是找到了尸气的来源。”
“季昀松,果然是季家人。”空桐悦点点头。
温妤迎进鑫渊阁修行后,便鲜少回家。对荀河城有限的记忆里,就有城西的炼尸季家,在十几年前,他们还是这一代的大家族,驭尸术叫人闻风丧胆。只是后来不知何故选择隐世而居,再不闻此家族消息。
“季昀松?”言景焕突然想起什么道,“不对,怎可能是它的尸气?”
何喜害怕地抓住尹司重,自谈到尸气她便发怵,不由颤声问:“怎么了?”
他严肃道:“季昀松当年险些变成尸王,如今尸身都还在十八层地狱封着!”
——
言景焕带着尹司重去了十八层地狱查看季昀松的尸身,那里关押的都是罪孽深重的灵魂,生前作恶多端,多的是狰狞可怕的面孔。
空桐悦虽不怕,但觉面着那样的灵魂实在是脏眼睛。何喜则单纯因为胆怯,为了进地府,克服对恶鬼游魂的恐惧都让她精疲力尽。这副胆子却偏要进地府做鬼差,空桐悦实在不理解她的抉择。
总之二人便暂且在何喜他们鬼差的班房休息。
鬼差班房不如判官殿宏伟,外边瞧着普普通通一排厢房,红木、青砖、黑瓦,若非头顶依旧是深不见尽头的黑色天穹,与凡间的房舍基本无异。
内里陈设也十分简单,八仙桌两张,配几条长凳,尚是午后时光,但因地府常年无光,此刻里头还点着两落的烛台。
这个时辰房内无人,大多出任务去了。
何喜战战兢兢地服侍着空桐悦,又是为她拉凳子,又是忙乎着倒热茶,还将刚买的原本要与尹司重一起当点心的桂花糕贡献出来,殷殷勤勤地装在小碟中奉上。
空桐悦捻了半块尝,抿着茶随口道:“你进地府是为了何事?”
“我……”何喜支吾着道,“我必须跟着司重。”
她冷哼:“就凭你,自己要保持这身躯尚且很费功夫,你还想帮他什么?那小子修为高,何需你牵挂?”
“他是很厉害,”何喜揪着衣角,憋红了脸道,“但他……”
“诶,何喜?”蓦地一声问打断她,二人寻声望去,就见两名同作鬼差打扮的男子走近房来。
空桐悦睨了两人一眼,都是不起眼的脸,一个矮胖,另一个高瘦些,双目尖细,下巴宽而长,是个讨厌的长相。
这后者,她觉得有些眼熟。
准确来说,是温妤迎觉着眼熟。
何喜则当场后退了半步,稚气的圆脸肉眼可见的透着害怕:“潘元庆!”
“这时辰,你不是该在外头捉灵吗?”叫潘元庆的瘦高男人双手抱胸,语气带着质问,“你不会就完成自己的份,没帮我将散魂捉完吧?”
“还有我的!这加起来起码有三十只魂!”矮胖男子名丁魏,自入地府认识潘元庆后便随他一起作威作福。
“我……我临时有事,等会儿便去。”何喜缩着脖子,声音下意识哆嗦起来。
“就知道偷懒!是不是只想完成自己的份额,好让我俩给徐主事骂一顿?!”潘元庆冷哼。
丁魏狗腿数月,做事十分上道,见潘元庆神色,当即嚣张地走近,大手二话不说抓住何喜领子,恶狠狠道:“小丫头片子,少给劳资耍花招!小心劳资……”
“喂,有完没完。”懒洋洋的一声将那人打断,潘元庆二人双双瞪着眼望去,就见一个女子托着腮看着他们,虽说面无表情,可二人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嘲弄与不屑。
潘元庆自修行门派到这实习的地府,仗着还算过得去的修为,顶会见风使舵看眼色,躲着法力强的地位高的,就喜欢挑胆小的使劲欺负使唤,基本是一路跋扈到这儿!
丁魏只是拉来凑数的编外鬼差,也是一路“沾光”狐假虎威,能力不够马屁来凑,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以至于他们在门外看见何喜,第一反应便是进门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实习鬼差,太过专注竟都没发现旁边竟还有一人。
不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张脸,不是一夜之间沦为废人的同门师妹温妤迎吗?!
潘元庆当场就笑了!
又有得玩了!
他像找着个更美味的猎物般,含着让人脊背发凉的笑靠近:“诶哟,这不是温师妹吗?听说你因为无法修行,只能回老家种地,还被逼着给别人当小妾了可是真的?”
丁魏见状当即松开何喜,跟着潘元庆在后头撇嘴冷笑,无缝衔接地将场子撑住。
帝姬内心无奈。
果然有得有失。毕竟用的是人家的身躯,这才不到两日,原主那糟糕的人际关系便变成这张丑脸来恶心她了。
空桐悦连正眼都懒得给,将剩下半块糕点吃了,姿态优雅又随意,不紧不慢道:“鑫渊阁的弟子是吧?还有你这死胖子又是什么货色?你们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多丑吗?靠这么近跟我说话是想恶心死我?”
“你……”
“还是你们觉得做个鬼差便很了不起?没大没小的扫兴东西,给本宫提鞋本宫都嫌你们臭腥!再敢跟本宫说话,撕烂你们的嘴!”
这一通攻击属实给潘元庆听懵了,对于面前的女人,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如何羞辱耻笑,甚至将洗脚水泼到她身上都默默忍受的废柴,怎的被逐出师门,一张嘴还能变得这般歹毒了?!
一向不被反怼过的潘元庆一时脑子空白,愣了半天才回醒,气恼道:“你敢这样跟我说……唔!”
下一刻,像有只力大无穷的手,狠狠将潘元庆整个头砸进了地面!与脸接触的地板当场被砸出一个圆坑,无数裂缝蜘蛛网般蔓延开去!
潘元庆的身体在痛苦地扭曲挣扎,嘴里也发出模糊的“呜呜”声,一旁旁观的何喜因感同身受的痛,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
而丁魏“扑通”一下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睁大眼,脸上的嚣张气焰早已无影无踪,只剩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恐惧!
空桐悦却依旧优雅端坐,冷笑:“让你莫同本宫说话,真当是玩笑?”她又示意何喜给自己添茶,不知对谁说,“瞧你这破烂地府,招的什么破烂人?没什么能力,光能恶心人。”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言景焕无奈一笑,丝毫不因她私下对自己的手下动手而气恼,反而语带纵容地道:“温姑娘教训得是,我的错。”
言景焕与尹司重去得关押季昀松的牢房,发现准尸王仍旧好好地关在棺椁之中,尸身亦与至关重要的心脏分管,并无异样。
可在陈秀秀体内保护着她的那缕尸气又当属季昀松无疑,散落的细节团成一个连雏形都没有的阴谋,搅得人很是不安。
言景焕将潘元庆与丁魏丢给主事徐陟处置后,天色已晚,探访季家之行只得推至明日。他引着空桐悦在外头客栈吃过晚饭,正思索要将帝姬安置何处。
他手底下倒是还有几座私宅,但凡他开口,旧故之中定也有人会收留,只是需得安排妥当。私宅太过空旷,他自不愿空桐悦独过夜晚;可她性子傲警惕心又强,若是丢给旁人,一不小心将她得罪,他又得一番好哄。
判官这会儿正苦恼,便听华灯初上的喧闹街头,帝姬漠然喊了他一句,眉梢已是不悦:“想什么呢?我累了没听见?”
“那……”
“回去。”
“去……去何处?”
空桐悦双眉皱起极为危险的弧度:“自然是你的住处,怎么,你有意见?”
你都在这副表情了,谁还敢有意见?
言景焕知道自个儿但凡稍作不愿之色,帝姬定是要发飙,但在他宅内住下,他确然没想过。
见他迟疑,空桐悦露出一贯的轻蔑:“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呵,你且安心,更俊的人我也见过,看不上你这**凡胎。只是你我也算熟知,与你在一处我无需防备太多罢了。”
“温姑娘说笑了。”言景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