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轩竹宫,三皇子姬礼央的居所,姬无韵深深吸了口气,才迈进了门,目光一转便看到姬礼央正坐在窗前,有些出神的望着院里。
他察觉到动静,却并不转移开视线,“长姐来了,请自便。”
姬无韵在桌旁自发寻了个地儿坐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面上维持着身为长公主一贯的淡然慈和,问:“三弟突然请我前来,是有何要事吗?”
“自然是有的,否则我一个废人,断不会闲着来让长姐看我的笑话的,是不?”说这话时,姬礼央的语气阴恻恻的。
“别这么说,你的腿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礼央,只要你心善,自该是会有善缘的。”
闻言,他这才将视线调至桌旁的姬无韵身上,冷笑,“长姐对这权力自甘舍弃,玩什么自请去佛堂清修来远离纷争的这一套!所以才到现在都天真愚蠢!善,什么是善?那是只有生存下来并站到强者之位的上位者,才能有资格议论的虚伪事物!冷残穆,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见随侍姬无韵身后的冷残穆默言不发,他复又冷笑一声,“长姐,太宛生你养你二十余载,现在,该是你回报太宛的时候了。”
“你什么意思?”手中捻佛珠的动作一顿,姬无韵心下有很不好的预感。
“塔亚帝王身边,需要一个我们的人。还有谁能比长姐更合适呢?”他抬手,从一旁的盆栽幽兰上掐了一枝下来,冷冷道:“母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着我来与长姐说上一说,不日便赐婚,一月后便出嫁。”
冷残穆猛然抬头,随即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母皇为何要你来……”姬无韵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佛珠,颤声问。
“谁知道?”姬礼央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许是觉得咱们总归是同父同母的姊弟罢!”
一室沉默。
此时一个九十岁大的小姑娘端着茶盘,稳稳当当送上来给他们布茶。正是韶千樱身边的侍婢,浮桑。
姬礼央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水,姬无韵发现他面容上出现一丝缓和,太细微了,要不是她熟知这个三弟,也难以察觉。
他吩咐道:“把衣服拿去洗了,有哪个敢难为你,你长点本事学学你家公主,把人踹下河去,懂了吗?”
浮桑不满的鼓鼓脸,应了诺。
“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明日便发卖了你!”姬礼央喝了一口茶,道。
“我是公主的婢女,你不能这样!”
“说话小心点,你家公主现在还要仰仗我的庇护呢。”
被这段小插曲一闹,姬无韵缓过劲来,苦笑:“礼央,我晓得该如何做的,这是我身为皇室子女的夙命,挣也挣脱不掉……我至今云英未嫁,外人只道是母皇疼宠我,不舍得将我远嫁异国他乡,可我心里早就清楚,不过是因为暂时没有价值对等的政治筹码,且先将我留上一留。我晓得你今日并非是承了母皇之命提及此事,而是不知从何知晓此事,出于姊弟之情提前来与我通个底……谢谢你,礼央。”
“我可并无此意,少自作多情了。”
被说中,姬礼央半闭上眼,哼了一声。
“自作多情也罢,我权当是这样。”
她走到门边,将要出去时却停了一停,回头看他,“礼央,你总说我们没有半分相似,可我却觉得,我们九成九相似。”
她出去了。
姬礼央挪至窗前,目送姬无韵的背影远去,突然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笑他人,抑或是笑自己。
* * *
韶千樱行走在梦中。
她忽然驻足。
她看见了姬无韵的未来,是在染上鲜血之前的宁静夜晚。
月色正美。
风荷正摇曳在池中。
姬无韵坐在回廊上,有些出神地盯着荷池中倒映着的风月。
还有七日,她便要下嫁塔亚国君,尽管长久的被养在深宫内闱之中,但她并非闭目塞听的傀儡。她知道,母皇这是动了拉拢塔亚的念头。眼下出雲,扶黎,朔方三国都对刚同上京合并不久的太宛虎视眈眈,因此拉拢塔亚的势力是势在必得。
而且……她知道,母皇其实更想吞并塔亚,以此构成太宛的新国土,恐怕,她姬无韵自己不过也是母皇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生在帝王家,最是凉薄无情。
母皇唯一不知晓的,只怕是她的心意。姬无韵有些自嘲地笑笑。
此时冷残穆自回廊另一端快步走来,他看左右无人,迅速单膝跪下,他仰头:“无韵,同我私奔吧!”
姬无韵吃了一惊!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生在帝王家,这就是我的宿命。”她低头,看向冷残穆的眼底尽是爱恋,“残穆,那样我们都会死。”
“至少有一线生机。”冷残穆果决道,“无韵,你若嫁去塔亚,你必死无疑,到时我绝不可能抛弃你独活。届时我们就连这蛛丝一般微薄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他已经知道,姬无韵此番,完全是政治的牺牲品。
见姬无韵面露怀疑,他和盘托出,“我探听到,不光是塔亚帝王欲杀你,就连女帝她也……”他难以启齿。
姬无韵有些惊疑地看着他,她咬着唇,最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 * *
自梦中醒来,韶千樱每日惯例地跑到太子书斋内,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脸满足。
“千樱。”姬夜真下朝,一进书斋便唤她。
她连忙仰起小脸,“夜真。”她娇软的回应,向他伸出手去。
姬夜真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她的手揽住他的脖颈,把整个人都埋在了他怀里。
“千樱,母皇今日下旨,要将我长姐姬无韵下嫁给塔亚帝王。”
韶千樱道:“果然。”随即道:“无论她如何选,都会以死亡告终。”
“她除了嫁给塔亚帝王,还有其他选择吗?”
韶千樱轻轻点头,悄声在他耳边耳语,“她可以和冷侍卫私奔呀!”
“她会跟冷侍卫私奔吗?……千樱,有这种选择吗?”
见韶千樱点头,姬夜真沉吟,“你说若她同意与冷侍卫私奔,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韶千樱摇头。
在她的梦中,姬无韵若是决心选择与冷残穆私奔,两人会双双被围追,被箭射中,最后一起跳崖殉情。
可若是她不私奔,她一样会在新婚之夜被鸩杀在喜床上,冷残穆则会被乱箭穿心,塔亚会借此反咬太宛一口,和朔方联手攻打太宛。
叙述完毕,韶千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后雪渐手中提着的食盒上,“是什么呀?”
姬夜真点头,雪渐将莲藕粥,酥炸荷藕拼盘端上桌。
韶千樱欢呼一声扑上去开吃,姬夜真却仍在思考。“塔亚和太宛势同水火,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听到他语气淡淡,韶千樱从粥碗抬头,“兵书不是有写,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好主意!
姬夜真笑眯眯道:“千樱,你说,你的梦里没有我?”
“嗯。”
“那么,也许……我希望我可以成为改变你的梦的那个变数。”
他微微笑,伸手摸摸韶千樱的发顶。
* * *
“雪渐,近来太宛和塔亚局势如何?”
听完了雪渐的汇报,姬夜真沉吟片刻便挥手示意他下去,雪渐却未动,“太子殿下,还有事不知当奏不当奏。”
“你说。”
“我们的人来报,冷残穆和朔方密探,曾经先后进出过四殿下居所,而且——”
“怎么?”
“四殿下命冷护卫亲选送嫁队伍,还给了他南城门的守卫管理职权;朔方密探那边似乎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向朔方传信。”
姬夜真轻声笑,“真想不到我四哥竟如此是个人物。”
明月皎皎入华池,他侧头看向窗外,心中闪过无数算谋。
“明日秘密传冷残穆来一趟,不要教任何人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