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记事录 第25章 第25章

慈宁宫。

素妆宫人绕过满地碎片，跪在太后身侧，欲捧起被鲜血斑驳染上的手，却被人直接挥开，伏倒在碎瓷上，刹时鲜血淋漓。

太后嫌恶地瞟了眼，接过身侧另一个宫侍手里的锦帕擦了擦手，冷声道：“废物。”

伏地的宫人强忍因痛意浮现的泪水，麻木地告罪。

皇后半个月前突然开始肃整后宫，六尚局的人这段时间人人自危，唯恐查到自身，到处寻求出路，也曾一度拜到慈宁宫前，但奈何皇后有陛下撑腰，手段雷霆，干脆利落地将攀附在宫城里的蛀虫尽数灭去。

而这些在太后看来等同于侮辱，极大地落了太后的面子，最后两方对台，太后只勉强守住慈宁宫，以不孝之名威胁不让皇后插手。

慈宁宫的宫人这段时间过得很艰难，太后的怒火全发泄在了这些人身上。

“桑若，你瞧见了么，谢氏入宫以来为谢家谋了多少好处，公侯封爵，车马赐衣，这就是帝王恩宠。你若是争不到，王家便要换一个人来了。”

太后的嗓音幽幽，谢氏入宫将将一月，李氏初时被关了一个月，然后王桑若又被关了半个月，杨陈二人本就是为了膈应皇后选的，皇帝为了给皇后造势是不会去的，大婚一月皇后独宠。

太后手中珠串盘拨，看架势四妃算是已经废了，后宫的人还是太少，斗不起来，让皇后太过清闲。

太后扶额，又是一阵头痛，谢氏的哥哥跟在康亲王世子身边，当了金吾卫，兄妹俩个把宫城的消息封得严严实实，她的消息已经快递不出去了，递不出消息又要如何运作。

前几次递消息出去都是用慈宁宫死掉的宫侍，这个法子已经不能用了，宫侍在慈宁宫死太多，过于打眼。

余光瞥向在下首木坐着的王桑若，太后觉得心凉，萧氏那个蠢妇怎么把人教成这样呆木，废了废了……

“姑母，陛下不来我宫里，我有什么法子。”王桑若面带愁色，语带怨怪，“谢氏独宠后宫，她身为皇后怎么可以一直霸着陛下，应当主动劝陛下恩施雨露才对。”

“废物啊……”太后闻言木了，手指微颤，险些把佛串扯断，怒极，“皇后独宠意味着帝后和谐，传到民间都是佳话，皇后怎么可能会主动把皇帝推出去。你自己不主动邀宠，居然望着皇后给你分宠，愚蠢至极！”

王桑若缩了下身子，小声嘀咕：“我说得没错，书上和娘都是这么教的。”

太后更加坚定要让王家再送一个人进来，这个已经废了，若是下一个再不成……那就只有……

太后眼中划过一片狠色。

就算是得罪贤王她也认了，真的到那个时候贤王也不能不认。

御花园小道。

轿辇轻晃着向前，谢明笙撑着头歪坐，这些天来她的动作很大，但始终不能突破慈宁宫，只要慈宁宫一天不能被突破，底下的宫人就仍旧会心存摇摆。

身子一晃，谢明笙眉头拧起。

“娘娘，求皇后娘娘救救奴婢……求娘娘开恩，将奴婢调出慈宁……。”

衣袍带血的宫人扑地高喊道，但很快被人摁住捂了嘴想要拖去一旁。

谢明笙道：“青兰？”

青兰靠着轿辇低声：“娘娘，好像是慈宁宫的拦路。”

谢明笙眼中眸光深深浅浅飞速划过，“扣下她。”

掀了卷帘，谢明笙直起身子，望向下方。

青兰上前挥开压着的人，“你叫什么，你既然是慈宁宫的人，就该知道拦凤辇可是死路一条，有什么事情要闹成这样。”

“奴婢名蒲英，是慈宁宫的洒扫宫人。”蒲英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娘娘开恩，将奴婢调出慈宁宫。……求娘娘开恩……”

“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谢明笙淡淡道。

蒲英听到，浑身发抖，更加绝望，爬起来直接朝着一边的树冲撞过去。

青兰反应极快，将人拦下。

“你要做什么，家里人的命也不要了吗。”青兰厉声喝道，若是让人自裁在了谢明笙的面前，这人九族都要丧命，在场的所有宫人也都要没命。

蒲英痴痴笑，神情有些疯癫。

见状，谢明笙叹气，天意也站在她这边，慈宁宫太后逼得宫人走投无路冲撞凤辇求死，这真是……送上门的机会。

“罢了，你说说吧。”谢明笙轻靠向身后。

青兰提着人，“快说吧，娘娘仁慈，你有何求，说出来吧。”

蒲英眼中涌起希望。

“谢娘娘，谢娘娘……”蒲英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了脸，“太后娘娘近日心情不佳，慈宁宫的姐姐已经没了好几个，奴婢今日犯了错，害怕自己也没了命，想求个恩典，饶奴婢一命。奴婢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等着，要打要罚奴婢都愿意受着，只求能留下一条命。”

“你犯了什么错？”青兰慢慢引着话。

蒲英羞惭地低下头，“奴婢打翻了托盘。”像是担心谢明笙觉得她小题大做，又张嘴辩解道：“不是奴婢的错……是……”

“是什么？”

蒲英小声说道：“是太后娘娘推的我……”

青兰高声：“你说是太后娘娘推的你？”

“是……不是……”蒲英见青兰如此，且看见周围人低声私语，慌得想去捂住青兰的嘴，又想否认，却急得又开始颤抖。

青兰移步上前，一句一句问：“你是说太后娘娘娘娘心情不好，推了你，然后你犯了错，太后娘娘要处置你，是不是？”

蒲英觉得不对，又仿佛是对的，她现在思绪混乱，她来拦轿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是，是这样的。”蒲英仓皇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她就是这样想的。

谢明笙瞧着，原来不是天意，是有人送上来的。

一个宫女，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拦凤辇。不过无论是谁送上来的，她接了便是。

“礼法规矩不可废，你属慈宁宫，我身为晚辈本就不好越俎代庖。”谢明笙停顿片刻，在场的宫侍都忍不住屏息以待，“虽然宫规森严却也不是全然无义，不能让你白丧了命，只此一次，打十大板，逐出宫。若日后再有人拦轿，一律没入掖庭。”

蒲英跌坐在地，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跪下：“谢娘娘开恩。”

凤辇被重新抬起，悠悠晃着，青兰走动着靠近。

谢明笙启唇：“护住她的命，让她出宫，交给祖父。至于太后那里，就说人已经死了。”

人到了她手上，怎么做就是她的选择，幕后的人也是本事大，撬进了慈宁宫。

*

“人死了吗？”

“死了。”

又碎了一地的瓷器。

“谁将她放出去的，还跑到了皇后面前。”太后堪称暴怒，不住地喘气，“哀家不是强调过，慈宁宫的宫人出去要报上来吗？”

于嬷嬷浑身一颤，“太后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于嬷嬷，你跟着哀家多久了。”太后盯着人，轻声。

于嬷嬷心有所感：“三十一年零八个月。”

于嬷嬷自太后幼时便跟在身边，舍了家人，跟着进了宫，到了年龄放弃出宫嫁人，就这么一直陪在身侧。

太后不由感慨：“有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她已入宫十八年，自己的母亲也未陪她这么久。

“太后娘娘，奴婢就陪您到这了。”于嬷嬷明白，这是要舍了她。

若是没捅出来，可能也就这样过去了。但事情已经到了皇后面前，皇后很快就会查出来慈宁宫这段日子死了很多宫人，瞒不过去的。

于嬷嬷神色极为平静，对着身边的娉芸絮絮交代着：“娘娘交给你了，娘娘觉浅，你们早上动作要轻，娘娘喜辣但胃肠不好，所以用膳前要用清茶涮一遍……”

太后听着，有一瞬动容。

“娘娘，让娉芸送奴婢一程吧”

于嬷嬷求道，她无儿无女，得太后怜惜，让她认了个干女儿，临走了总不至于没人送。

太后轻叹：“哀家允了，去后头，体面些走吧。”

娉芸含着泪扶起于嬷嬷，两人朝后面走去。

“娘娘，太后那边派人来了。”

谢明笙抬眼：“谁死了？”

“是于嬷嬷。”青韵慨叹，“果然不出娘娘所料。”

谢明笙早就猜到了。

这位于嬷嬷是王家的家生子，一生未嫁，无儿无女，跟在太后身边三十多年，若要舍一个棋子，再合适不过。

况且上次她和皇帝想要拿下于嬷嬷没成功，太后这个时候就可能想要舍弃于嬷嬷了。

“娘娘，为什么不去把于嬷嬷带回来呢？”青黛不解。

“带回来也没用，于嬷嬷可能是太后最忠心的人。”谢明笙挑眉轻笑，“无儿无女，父母是王家家仆，她没有牵挂怎么会被拿捏着去背叛。”

画眉似懂非懂，急慌慌地说道：“那我也不嫁人，留在娘娘身边。”

谢明笙翻书的手一顿，“白絮，宫中年纪大的嬷嬷都是怎么养老的？”

白絮：“运气好的，主子准了可以认干亲，胆子大的自己也会私下里认个干亲。”

谢明笙深思片刻，吩咐：“干亲……去查查这位于嬷嬷有没有什么干女儿，另外慈宁宫现在少了那么多人，送人过去的时候挑背景干净，机灵灵活的，我们的人不用送过去。”

谢明笙不准备继续死磕慈宁宫，有了蒲英的事，她想要震慑后宫，让太后失去威信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她只需要让慈宁宫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就好了。

当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成为困兽时，还能做出什么她也不知道。

慈宁宫的事她眼下可以放一放，六尚局该怎么安排她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