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梁惟予已经让人将从太后宫里绑出来的宫人都审问了一遍,正在翻阅着结果。
“啪”的一声,梁惟予满脸漠然地将奏纸扔在地上。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藏得可真深。”
梁惟予气怒,他知道二十年前的旧事不好查,但还是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他已经从太后宫中想尽办法绑了一批又一批人,太后也心知肚明他到底在找什么。
钟实战战兢兢地捧茶递上,“陛下息怒。”
大殿空荡无人,钟实与钟成二人垂着头不敢说话,梁惟予慢慢冷静下来。
“把这个送去给皇后,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
钟实喏喏应是,心中惊讶不已,难道陛下已经开始信任皇后了吗……
“等等,告诉皇后,朕希望太后只能是太后。”梁惟予揉揉眉心,后宫之前后位空悬,权利大部分都掌握在了太后手中,他不好出手夺权,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皇后了,希望皇后能如父皇所言一样聪慧。
钟实刚出去,傅乘月恰好带着一人往殿内走去,擦肩而过。
“臣拜见陛下。”傅乘月跪下。
梁惟予更加用力地揉着眉,这厮又是怎么回事。
“你差人来说有急事要禀告朕,说说吧。”
傅乘月环视四周,见殿内只有钟成一人抱剑守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恭敬递上。
钟成几步上前接过,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递给梁惟予。
梁惟予草草阅过,越看面色越沉。
良久,梁惟予冷言,语气中暗含丝丝缕缕杀意:“赵郡李氏?”
这时,跟着傅乘月进来的人缓缓抬起头,复又重重往下一磕,听得傅乘月感觉自己额头也跟着疼了一下。
“罪臣赵郡李氏向陛下请罪。”
此人面容上刀痕裂裂,说话声音沙哑,像是被刀割过的嘶哑。
“何罪之有。”梁惟予眸色深沉,凝视着此人的背脊,视线犹如利刃,压迫感极强。
傅乘月悄悄屏息,这位主发怒向来不动声色,如此外显的情绪,只怕事情不小。
“罪臣赵郡李氏要状告河间章氏揽权拥兵,贪墨军饷,杀人灭口。”
随着最后一字落地,傅乘月冷汗直冒,背后已经汗湿一片,头顶皇帝的声音是压不住的极冷,一句又一句。
“你状告的是河间章氏,你的罪呢。”
“罪臣要告赵郡李氏欺君罔上。”
梁惟予闭眸,这个折子上详细说了章氏是如何在河间弄权,玩弄人命,贪墨军饷的。
大婚是九月,七月时朝堂上上了一封奏折,说西北有乱,蛮夷要趁着汛水期打仗,他就在奇怪了。这是夏日,草原上粮食不少,蛮夷为何要起兵戈,原来是谎报。
章氏命人谎报军情,他被蒙蔽着让人赶快送了军粮过去,却是没想到有人敢在这上面做文章,当真是畜牲不如啊。如今已经引起了河间兵变,竟还有人想着要瞒下来。
梁惟予压着怒火,冷声开口:“没了吗?”
这人跪地再磕:“西郡李氏借章氏之手在西北屯兵。”
终于,梁惟予一下一下拨动着手中的盘串,玉珠相撞,音色清脆:“若不是傅氏无意发现,你赵郡是不是还想瞒着。真是胆大啊!”
声音幽幽回响在整个殿内,让人胆寒。
“傅乘月。”
“臣在!”傅乘月伏身。
“朕命你即刻赶往太原调兵,去平河间之乱,将章氏全族捉拿回京,赵郡李氏留一命,全族流放去边地戍边修城,永不赦免。”梁惟予幽幽然道,“钟成,让人将此人压入地牢,等候发落。”
至于西郡李氏,还不急,太急了容易生乱。
傅乘月应喏,奇怪了,赵郡李氏怎么还留了一命。
梁惟予又道:“傅乘月,等你回来朕给你赐婚谢氏的四姑娘。”
傅乘月闻言,耳朵一动,谢氏的姑娘?那不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陛下真大方。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傅乘月笑着,乐着接了旨出去,不再细想,能再次带兵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回来他就有媳妇了。
等大殿空了,梁惟予卸了力靠在椅背上,撑着下巴,神色淡淡,叹:“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
此事他虽然知晓得晚,但在傅乘月来时就已经知道了。况且若不是他从中插手,消息也递不到傅氏那里。傅乘月此人姑且还可以用一用。
他已经娶妻,若是谢明笙怀孕生下皇子,那么下一任帝王也将尘埃落定,也难怪有人着急了。当乱臣贼子也是要挑准时机的,估计在皇后怀孕之前还会有不少乱子。
他也要努力了,无论是这前朝还是后宫……梁惟予颇感头疼。
*
这边,谢明笙已经拿到了梁惟予给的册子,也翻开瞧过了。
这册子上都是太后宫里每日做了什么,零零碎碎的一堆小事。
便扔给了青韵,青韵查看过,心生疑惑:“燕窝黄金十两?”
“嗯?怎么了?”谢明笙颇有些无聊地摇了摇手中香球,叮叮当当的还挺好听。
“娘娘,这个价格不对。燕窝虽有溢价,但最多不过白银数百,到不了黄金。”青韵摇头,这个价格太离谱了。她在谢家看过琉珠算账簿。
谢明笙手底下有一个铺子是买卖这些东西的,最高的价格从未超过黄金之数。
谢明笙瞬间明白过来,坐起:“你去把白絮找来。”
白絮赶来,谢明笙握住她的手,柔声开口:“白絮姑姑,宫中六尚局如今都在谁手里?”
梁惟予给的这个人还真给对了,太爷爷给的都是与宫中关系网有关的,其余的东西她就不知道了。
“大部分都在太后手里,六局中只有尚食局入了手,安插了几个人进去,其余的没能插进去。”
后宫六局,分别是尚宫局,掌管宫内人员名簿,文书用印等;尚仪局,掌管礼仪起居之事;尚服局,掌管衣物服饰;尚食局,掌管各宫膳羞;尚寝局,掌管天子寝帐,妃嫔侍寝;尚功局,掌管宫侍品阶升迁,月银分发。
其中宫中采买诸事归了尚功局,因为各局都有需要采买之事,拢归一处,也好处理,正好尚功局在太后手中。
“看来,咱们这位太后在其中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谢明笙语气意味深长。
白絮沉默不语。
“下个月是不是就要陛下圣辰了?想来本宫手中无人,还是需要劳烦太后帮忙,不然本宫两手空空,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谢明笙嗓音温温柔柔,朝青韵几人两眼弯弯一笑,显得颇为无害。
“本宫的指甲颜色淡了,青黛你过来,再给我染染。”谢明笙将手伸出,指根纤细如玉,胭脂色的蔻丹点缀在上,好看极了,“这宫里的人查得如何了。”
太后在宫中积威已久,这后宫里的权势地盘早就被人瓜分得干干净净,她这个宫里只怕和筛子差不多,处处漏风。
青黛捧着明笙的手,一点点将胭脂染上,明艳的红色晕开来。
“娘娘,明面上几乎看不出来,青韵姐姐与白絮姑姑从中选了些看着身家清白的放在内殿里,余下的人都安排在了外殿。”
谢明笙越过王氏直接坐上皇后之位,有数不清的人在盯着她,妄图抓住她的错处,将她拽下去。
“让画眉与木犀去外殿管着,你们五个把内殿守严实了,若是让本宫知道有东西漏了出去,那就去掖庭走一圈吧,本宫也不是非你们不可。”谢明笙语调淡淡,青韵四人与白絮却是慌忙跪下。
一般来说,谢明笙脾气极好,如今发作也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眼瞧着青韵几人因着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这不过半日就已经有些自傲了。
“行了,起来吧。”谢明笙收回手,“心中有数就好了,寻个法子都清出去。”
三年前开始谢氏就花了大把力气往宫里送人,只不过现在还不太方便暴露出来而已。
突然,有一宫女快步靠近,“娘娘,德妃到了。”
青兰抬手一挡,将人挡在两米之外。
“嗯?”谢明笙眉头轻挑,“她居然是第一个。”
由着几人扶起身,谢明笙理了理衣袖,“脏了,去换一件吧。”
那名宫女听见,神色着急,脚步向前一移,欲言又止,被白絮瞪了一眼才低着头慢慢退下。
谢明笙余光瞧见,唇角弧度轻抬,低语:“第一个。……送去别的地方。”
承乾宫侧殿,王桑若由小宫女领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殿内装潢,指尖内扣,浑然不觉自己掌心的疼痛。
正红,祥凤,牡丹……
王桑若刚坐下,李静好一袭水红宫装,乌发上还戴了支芍药金簪,张扬夺目。
“德妃今日怎么空闲了,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到的呢。”李静好眼神里满是明晃晃的嘲讽。
在闺阁时,李静好就知道她一定会进宫,也心知她绝无坐上后位的可能,除非皇帝哪天深爱她无法自拔。
只是王桑若仗着家世,经常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仿佛她已经当上皇后了。有次宴会上王桑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礼仪有失,简直不配为世家贵女。
李静好当时恨不得拿起鞭子狠狠将王桑若抽一顿,她出身将门自然是有点武艺在身上,保证抽得她爬都爬不起来。
天知道,李静好听说皇后是谢明笙的时候在家里笑了多久,要不是封妃旨意来得太快,她就已经走到王桑若院门口了。
王桑若回神,下巴微抬,姿态高傲,“淑妃,这个封号可真不适合你。”
李静好捂嘴娇笑,笑倒在靠背上。
“无妨,皇后觉得我合适就可以了,与德妃无关。”李静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挑,一双狐狸眼讥诮讽刺,唇珠殷红,歪歪斜斜地坐着,身姿玲珑,妩媚多情。
闻之,王桑若绞紧了绣帕,“淑妃的礼仪是哪个嬷嬷教的,怎么什么也没教给淑妃,素音你派人去与姑母说一声,打发出去。”
李静好嗤笑一声,不屑极了。王桑若也就会这些了,拿着礼仪教养做筏子,发作这个发作那个。
殿内气氛冷凝下来,王桑若垂目端正坐在木椅上,而李静好倚在座位上,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腰间环佩,懒洋洋地四处打量。
又进来两位宫装女子,杨盼兮与陈芷芙并肩行至内殿,又齐声行礼。
王桑若抬眼,嘴角带笑,仔细一看两边弧度竟都是对称的。
“两位妹妹都起来吧,进宫以来还未曾见过两位妹妹,今日一见倒是人如其名,惹人怜爱。”
李静好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手又虚虚搭回腰间,“起来吧。”
杨盼兮美目弯弯,有些羞涩地笑道:“还望姐姐勿怪,我刚进宫不久,因太妃太过思念家人,所以就一直在陪伴太妃。”
“我不小心着了凉,来不及去各位姐姐宫中,是我失礼了。我从家中带了几张瑶琴,都是从颖川带来的,等会儿我就让落瑕送去姐姐那里。”陈芷芙低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声音憔悴,“一点薄礼,希望姐姐们不要嫌弃。”
“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也不嫌晦气。”听到咳嗽声,李静好嫌弃地捂住鼻唇,一旁的缨觅赶紧用袖子扇了扇。
闻言,陈芷芙身体有些许的僵硬,眼神黯然,朝座位走去。在经过王桑若时,王桑若稍稍侧身,动作极其微小,几乎不可察觉,但还是被陈芷芙注意到了。
杨盼兮二人将将坐下,宫女便通传皇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