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打完,那个虞国质子赢得太容易,明显技高一筹,蘅芮就以为自己公主府里的其他侍卫,应该不会再有人出来挑战了。
她昨晚熬夜看了本话本子,今早又起得早,实在困得紧,便在赏过刚刚比武的双方后,想赶紧回房去补个眠。
哪料,大概是她刚刚打赏打得有些过,输的一方都比平时多太多,所以今日这赏银,直接刺激得府里侍卫们全红了眼,都争先恐后要与虞国质子也比试。
而那个叫鸿襄的,根本无所畏惧,竟全应了下来。
这下,蘅芮也不好回去补觉了。
当然,她自己也还想看,便又坐回观武席,继续看了起来。
另一边,鸿襄一是为了赏银,二也是想给这些侍卫们些颜色看看。
他知道,他们其实心里都看不上他,一个原本战败国的质子,现在又沦为弃子,他们都觉他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便也很不屑与他相处。
刚刚在余容公主到之前,这满府的侍卫不仅无一人理他,还全凑在一起很大声地说些侮辱和挑衅的话。
如果仅侮他一人,他也不在乎。
但鸿襄实在听不得,那些侍卫用些极戏谑的话来侮辱虞国。
虞国再不好也是自己母国,他在那里出生,吃那里的米喝那里的水长大,更重要的,母后在那。
哪怕……早已化成了一捧白骨。
所以,鸿襄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既然都这么想挑战我,那便全一起上吧。”
校场中间,鸿襄站得笔直,他眸光懒懒扫过旁边大概十多个侍卫,语气明明没有起伏,却显得满满都是不屑。
这一下子激起了侍卫们的血性,他们便在往公主那看一眼,见公主点头应允后,纷纷跳入了校场。
很快校场里就有些拥挤了。
蘅芮本来困得不行,但一听鸿襄要以一敌十几个,她一下又来了精神。
这么自信?那可要好好看看了。大不了真被打太惨时,她再叫停,别伤他性命就是。
不多时,比武正式开始,这一次明显比刚刚那场要打得慢。
校场内,场地有限,虽说是十几个一起打鸿襄一个,但其实每次能凑到他身边的也不过三两个,整场比武更像是场车轮战。
有滑头的侍卫一旦落于下风,就撤下来,让开位置让其他人上,待逮到机会再冲过去偷袭。
实在一些的,就以力力拼,直至被打出或踢出校场。
如此,比武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校场中,鸿襄这边,竟一点颓势未露,反观侍卫那边,都已经一半的人被踢出了场。
地面上正打得热烈,却无人发现,旁边一座厢房的屋顶,琉璃瓦间不知何时竟悄悄趴伏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紧身灰布短褐,头戴一顶斗笠,模样四十来岁,满脸可怖疤痕,趴在那,他看着下面这场一对多的比武,一边嘴里轻声啧啧,一边不断摇头。
“唉……我家太子真太不容易了!竟是靠这般卖艺,来养活质子府里的几个人……真太不容易了!”
原来,这人就是前几日刚刚从虞国偷偷潜来的鸿襄武学师父,姜啸。
姜啸今儿一早起来正练功,突然发现自家太子全身收拾妥当就悄悄离了府。
如此早,这是要去哪?
他便一路偷偷跟了来。
哪想,竟叫他一路跟到了公主府……
姜啸到的那天,他还曾悄悄问过一直追随太子,在云国做质子的太子老师,吕老头,如今他们都靠什么过生活?
毕竟虞国一宫变,新上位的那个该杀千刀的逆贼,就不可能再往云国这边送银子了。
当时吕老头只回了一句“莫问,太子自有办法”,就不肯再答,听得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唉,堂堂一国太子啊……真,太委屈了!
又过半炷香时间,校场中,除鸿襄外,所剩侍卫已经没几个,且还身上脸上都挂了彩。
鸿襄则依旧一身清爽,不过略松了衣襟。
校场外,蘅芮这一场是真看过瘾了。
她都多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比武了,与此同时,也对鸿襄更多了些惋惜。
她心道,此人若非虞国质子,而是云国人该多好。
那她一定会向父皇举荐,至少能帮他捞个将军来当当。
而云国,若得了这样一员得力大将,父皇胸中的那份理想,岂不也更容易实现一些?
蘅芮从小就知道,自己父皇,其实一直有着一份统一整个幽恒琼州大地的理想,只可惜,施行起来实在困难重重。
便说五年前吧,云国与虞国打的那一场,虽然赢了,可实际自己国家也元气大伤,否则为何都五年过去了,虞国内乱,云国也不敢趁机再次出兵,将其给一举吞并……
思绪一发散,蘅芮脑子里的那股困意,就很快又占据了上风,她没能挺到这一场打完,便单手撑着一侧脸颊,手肘搭在面前的桌子上睡了过去。
校场中。
鸿襄有些不耐烦了,他其实早能打完,但毕竟都是公主侍卫,也不好真重伤哪个,就打得有些缩手缩脚。
可这会儿,场中所剩最后两名,实在有些缠人。
他们打不过也不正面攻击,总偷袭两下便躲,好像是在拼,谁能最后一个被打下场。
不多时,耐性终于耗尽,鸿襄没了再陪两人周旋的心,就拳脚同时发力,将两人一起给掀出了场地。
预想之中的那声淬了糖般的叫好并没响起,掌声也没有,四周除了一些被打出场的侍卫们克制的哼痛声,再无了其他……
不,还有一种很规律的,浅浅的呼吸声。
鸿襄略一歪头,不期然就看到了呼吸声的来源,一位正睡得憨甜的云国公主。
她小小一张团脸上,面皮白中透着粉,薄薄红唇微微张开,娇鼻挺翘,鼻翼正一翕一翕,原本的一双杏眼,如今眼帘微阖,变成狭长两道,而其上长睫,则随呼吸在微微轻颤,好像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是梦到了什么。
一时间,鸿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便站在场中,就那般盯着女孩怔愣起来。
不知为何,这睡得正甜的女孩,莫名揭开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
谁人都知,鸿襄是虞国皇后唯一子嗣,却很多人都忘了,他曾经有过一个小两岁的妹妹。
只不过,十岁时,那妹妹死于了虞国后宫妃嫔相争的一场阴谋之中。
且,是替他而死。
从那后,原本对父皇无限信任,向来不争不抢的母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此与父皇离心,不肯再为父皇生子,还设计将整个虞国后宫血洗,到底为妹妹报了仇。
可又怎样,妹妹还是回不来了,母后也,再没笑过。
若小丫头还活着,她会不会也如眼前这女孩一般,长相甜美可人,活得肆意畅快?
所以……
唉……罢罢,既为天之骄女,自然该怎么痛快就怎么活,哪怕是养面首呢?自己又何必多余,总去评判人家是否该循规蹈矩。
只要……只要后面别过分到他头上就行。
“嗯……”
迷迷糊糊的一声,像是某种幼兽从甜梦中渐渐醒来的轻声呢喃。
这一声打断了鸿襄的思绪,他抬眼望去,果然公主已醒。
蘅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看人比武还能打盹,一清醒,她脸颊立马染了抹红霞。
“咳咳……”
蘅芮略转过头,瞥了一眼身后轻灵。
轻灵何等机灵,连忙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道:“是那个虞国质子赢了,他居然把咱们侍卫都打下了场。您瞧,那不,有几个被打得重了的,还躺在一旁哼哼呢。”
说实话,轻灵都觉得公主府的侍卫有些丢脸,十几个打人家一个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哼哼。
蘅芮看了前半程,倒不意外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她点了点头,然后看过去:“虞太子功夫果然了得,再赏……”
呃……今天自己好像赏得有些多了吧?
可人家适才以一敌十几个,不加赏又实在说不过去。
“便……再多赏十两银子,外加三根红参、一柄黑灵芝和……等几味药材吧。想虞太子打这两场下来也费力不少,此几种药材都十分难得,就全拿回去好好补补吧。”
这般加赏总可以了吧?
不好全赏银子,珠宝首饰又对一个大男人用不上,恰前几日母后赐了她不少刚从各地新进贡而来的上好药材,那就赏药材咯。
且别看这人脱衣有肉,却实际身形特别瘦,脸又比旁人全要白,哪怕身上功夫超群呢,想来也一定是气血有亏,倒该好好补补。
嗯,真是越想越有道理,自己果然是个会打赏的!
结果,蘅芮才说完,就发现校场中那个站得笔直的人,竟意外黑了脸。
嗯?不高兴?为什么啊?
这人可真难琢磨。算了,懒得理他。
又赏过自己府中一众侍卫,蘅芮打了个哈欠就起身离开了,她想赶紧回房去补个眠,却没看到,身后,校场中,鸿襄的一双眼都似燃起了火,简直要盯穿她后背。
鸿襄先前还觉得,这公主意外勾起了自己对妹妹的回忆,也算有些可爱之处,可一转头,她就又有了新法子来羞辱他。
真一点都不可爱!
做质子的几年里,鸿襄闲暇时光很多,他会常常四处买书,靠翻阅各种书籍来打发日子,其中就有那种讲药理的书。
刚刚,云国公主所赐的几味药,若分开来看,都没什么,且均十分名贵,可若合起来,就不对了。
那是一个治疗男子不举的药方。
所以,她什么意思?
鸿襄正恼怒中……
“虞太子,喏,公主赏你的银两和药材,请接过。”
一个宫人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鸿襄先往那托盘上看了一眼赏银,再往一旁看了一眼由木匣所装的药材,不禁深深皱起了眉。
他伸手拿过赏银,却不想去碰那木匣。
便在此时,一粒极小的石子敲在了他左肩,速度之快,旁人全无察觉。
鸿襄立即抬起眼,就见不远处,一厢房的屋顶,自己师父正趴伏在那。
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冷汗瞬间就打湿了后背的衣衫。
而对方,竟还毫不在意的跟他不停点头和使眼色,意思是要他拿上那匣子药材。
鸿襄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他虽用不上,可质子府中,吕公年纪大了,很多药材是能用得上的。
便在拿过赏银后,鸿襄又大手一挥,气呼呼地扫走了那只药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