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今儿是那个虞国质子要到蘅芮的公主府上与侍卫们切磋的日子。
蘅芮平常都住皇宫里,今日一早,她特意比平时都要早起一些,到栖凤宫陪母后吃完早膳,就带着自己的人准备出宫了。
观人比武这种乐子她怎么能错过?
因为是刚吃过早膳,出宫的这一路,蘅芮就没叫人抬软轿,只自己带了人,溜达着往外走。
今儿有早朝,皇宫南门那边必定一堆大臣正往祈和殿走。
祈和殿是早朝的地方,蘅芮就避开了南边的几个宫门,径直朝西边的宫门走了去。
走这边要穿过御花园,清晨的景致还不错,她倒走得挺开心。
可走着走着,蘅芮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有一只调皮的小奶猫,正用自己两只可爱的小爪子,在抓树上垂下的柳枝玩。
蘅芮看得莞尔,哪想,不多时,视野中却突然多出了一双黑色的朝靴。
她连忙止住脚步,朝来人看去。
谁料,那人竟是当朝丞相,任韶。
任韶,别看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际年纪才不过二十有五,绝对年少有为。
他出身新京四大世家之一的任家。
任家,在新京,乃至整个云国,都绝对算得上累世大族,曾历经三朝而不衰,且每朝都有族人做过丞相,或是其他朝堂要职。
到了任韶这一辈,因他是嫡支嫡长子,出生起就备受家族重视,几乎会说话就开始背书,会走路就开始习武、练字。
而他也不负族人众望,不仅先天才智过人,后天还刻苦努力,十三岁便在科举考试中中得秀才,成了云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
十四岁又中得举人,十五岁进士,同年殿试上直接被皇上钦点为了状元,这下不光在云国历史上,连前面几朝都算在内,他都是最年轻的状元。
本来当时皇上想点他做探花的,十五岁的少年郎,不光学问好,容貌也顶顶俊美,可以说是那一年新京之中所有少女的梦中情郎。
但他殿试文章水平又超了其他所有学子一大截,点为探花着实委屈,皇上便还是点了他状元,后面就顺理成章入朝为了官。
任家几乎代代有人为官,任韶的祖父、父亲、叔父,甚至母亲那边的外祖、舅舅们全都在朝,或是曾经在朝为官,因此别看才十几岁,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深谙为官之道。
这样不过几年功夫,在做为主官处理了一系列朝中难题后,任韶深得皇上信赖,又恰巧去岁前丞相年事已高,向皇上乞老,他便被皇上破例,擢升为了新的丞相。
于是,他又成为了云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丞相。
不过,大概此前任韶一心扑在朝堂,一直未思虑自己亲事,他身份又高,还是下一任任家家主,任家的长辈们,便也一时没能选出,一个家世容貌和自身修养都配得上他的适龄女孩,来与他婚配。
所以,如今这位任丞相,可谓满新京乃至满云国都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人选。
蘅芮当然也知道这些,但哪怕再优秀,她还是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
这人虽哪哪都好,就那副看人的眼神,总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尤其在看向她时,总令她有种被什么给盯上的感觉。
那感觉很不好,蘅芮也因此一向不喜离得此人太近,每次遇见,仅微微点头受他一礼,便客气离开,并不过多接触。
今日,能在御花园与任韶遇见,蘅芮着实有些意外,因为正常来讲,对方上朝,该从南面的宫门进宫,然后走御道去祈和殿,根本不会经过御花园,甚至,还离得相当远。
“微臣,见过余容公主。”
一道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蘅芮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任相免礼。您这是……”
想不明白就直接问好了。
任韶笑笑,他侧过头,目光柔和地看向那边,那只正蜷在柳树下玩耍的小奶猫。
“呵呵,微臣本来是走在前面的御道上,正准备去往祈和殿早朝,但于半途却遇见了这只小奶猫。今日上朝的大臣多,一般走御道时都不低头,微臣怕它被人踩到,便想着先拿了它,再往旁边的园子里去帮它寻母亲。这么小的猫,应当尚未断奶,其母亲,想必也定离得不远。结果,小家伙身形还挺灵活,竟一路引着微臣走到了这边。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蘅芮也看了看那小猫,她心道,原来如此。
再看回来,蘅芮就摇了摇头:“任相心慈,何罪之有?这样,您还是先去上朝吧,那小猫,我找人去送回母猫身边。这猫我大概知道是谁在养,王贵人宫里有只母猫,前阵子刚下过崽,想必该是她宫里的。”
“如此最好。”任韶微微欠身,“那微臣就不打扰公主了。”
本来刚刚一切都挺正常,可就在任韶转身之际,他最后瞥过来的那道目光,复杂至极,再配上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竟叫蘅芮莫名一阵心慌,连虚握着的手心里,都起了一层薄汗。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对方都已走出老远。
“什么嘛,干嘛总这么怕他?又不吃人……”
蘅芮垂下眼低声嘟囔了一句。
“公主,什么?”走在后面的轻灵,以为公主是有什么交待,边问边上前一步。
蘅芮回头看她:“没事。轻灵,你去叫个人来,将那小猫逮了,然后给送回王贵人的宫里。记住,告诉她宫里的人,以后都看好猫,别再跑出来冲撞人了,否则,恐它小命都不保。”
“是。”
轻灵应完,回头去园子的不远处,叫来了一个打理花草的宫人。
她指着那猫儿仔细交待一番,又往那宫人手里塞了点碎银才转身跑回来。
整个过程没耽搁多少功夫,不多时,蘅芮就带着自己的人出了宫。
可她们身后,那奉命去捉猫的宫人,却没等走到猫儿身边,便被不知打哪里来的一粒石子给突然击中后脑,整个人向一侧直直倒了下去。
接着就见,先前明明都已离开的任韶,这时竟不疾不徐,又走了回来。
他朝那猫儿轻唤一声,猫儿便颠颠跑了过来,还极其熟稔地跳到他手上。
将手心里的猫捧到眼前,任韶朝它温柔一笑,眼神中透尽宠爱,另一只手则更温柔地抚上它脑壳,令它舒服得都眯起了眼。
可转瞬,猫儿的头被突然一扭,过程快到令人难以察觉,小家伙便再无了声息。
除刚那晕倒的宫人,此处四下里并无其他人,这猫儿的离去就也没了个见证。
任韶两只手指嫌弃地捏起猫儿后颈,他脸上此时哪还见温柔,只余下冷漠。
待走到一处人工开凿的流溪边,他手指一松,那猫儿就落入了水中,随即被有些湍急的水流给冲往了远处。
这条流溪是御花园的景致,也是皇宫的排水系统之一,最终会流往宫外,可无论这猫儿是被冲出宫外,还是卡到哪就那么沉进水底,它的死,在所有人看来都只会是个意外。
又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儿不断被冲远的猫儿尸体,任韶收回视线,这次,他才真的朝前面的祈和殿走去。
边走,任韶边轻轻叹了口气。
唉……怪就怪,它获了她的青睐吧。
*
出了宫,坐上马车,刚刚御花园里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蘅芮太多,她转瞬就给抛到了脑后。
上次在斗武场里看那个虞国质子比武的场景,至今她还历历在目,没办法,印象中都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利落的一场比武了,也好久没见过谁,身上武功是这般惊艳。
因此,蘅芮很期待今天在自己公主府里,看那鸿襄与侍卫们比武。
呃……该叫切磋。
公主府里,后面有一小片地方,原来是一处小花园,但被蘅芮给改建成了一个小型的校场,以往在没遇到虞国质子前,这里就是她身边侍卫们练武的地方。
她也会常常来观看,见到两人切磋,如果赢的一方赢得漂亮,她还会打赏。
所以,遇到公主跑来校场边上观看的情况,公主府里的侍卫们早不稀奇,甚至还很期待,都比平日要打得更认真。
可鸿襄不习惯啊!
他虽然已经想到,这位公主可能会偶尔假装无意走到校场这边来看他们练武,但没想到,人家根本直接在校场边搭了个观武席,有棚有桌有椅,还有吃有喝有人给打扇。
离得那么近,又直勾勾看过来,甚至比在斗武场的擂台上还让他感觉别扭。
这边鸿襄心里放不开,那边站出来与他比武的侍卫却很放得开。
虽说做侍卫月银不低,可若操练时遇公主高兴,每每获赏都能达月银的几倍,这谁不心动?
因此校场中,几个错落,鸿襄便不得不收起心思,认真同对方打了起来。
能被选出做公主近身侍卫的人,自然身上都有点东西,并不是斗武场中那些普通武者所能比的,鸿襄也没能如在斗武场时那般,几招便将对方打出场地。
不过,显然他身上功夫还是要高出一大截。
终于,在强撑了五个回合后,侍卫还是被鸿襄给一掌拍了出去。
“好!”
一声叫好,一阵鼓掌声,鸿襄望过去,果然是那余容公主。
“好看!好看!打得实在太好看了!虞太子,你身上这身功夫果然了得!刚刚与你对打的那位,已经是我身边能排进前几名的侍卫了,居然才五个回合,你就将他打败,真太厉害了!”
边说,蘅芮边满眼钦佩地看过来。
鸿襄与之对视,看着那双含笑的杏眸之中,亮闪闪,仿佛盛满了星星,意外的,并不妖娆,却透出些孩童般的清澈和纯真。
所以……能拥有这么一双清澈眼睛的人,性子,难道真会如传闻中那般放浪形骸?
“赏!赏虞太子二十两银子!”
结果这一声赏,一下又拉回了鸿襄的心神。
他自嘲的笑了笑,呵……真想多了……
脑海中,几日前,长公主拿着好几幅年轻俊美男子的画像,兴冲冲往这公主府里走的画面,不禁又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