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蓉的眼睛是深邃的,李青棠一眼竟有些望不清晰,芊蓉的眼睛又是多情的,烟花巷陌她曾红袖添香,曼舞轻歌。
这样的一个人的确很适合做杀手。
李青棠深深吸一口气:“我不了解百月楼是个什么所在,也不清楚文潇是什么人,但我从前也识人,男女老少皆有,我不敢说我能明白姑娘,可姑娘今日来我帐中绝不是因为要杀我。”
李青棠一语挑破芊蓉的来意,芊蓉有些落寞。
“是,他要我杀你,我也的确不是来杀你的,李姑娘,你方才说到文潇,想来南下之前李姑娘也是问询过陈州的。”
“自然,那是我要去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连其过往都不知晓的话,也没必要去了。”
芊蓉道:“文潇是清江馆如今的姐姐,清江馆中上上下下不论是做什么活计都对她俯首帖耳,听话的很。初初 听闻此事,以为她又是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老鸨,她来百月楼后我才知道她是何等的良善与聪慧。”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这个人,但我还不曾知道她是什么来历。”李青棠故意问。
“姑娘不知文潇来历?这却怪奇,凡是知道她的人几乎都知道她的来历,想来这位给姑娘讲故事的人不甚靠谱了。”
“我不这么觉得,他还是很靠谱的。”
芊蓉不与她争辩靠谱不靠谱的事,只说:“文潇无父无母是个孤女,从前跟着曲艺班子走南闯北,路过陈州时被撇下了,文潇寻曲艺班子里的人寻不到,便等来了清江馆的老鸨。老鸨见她生的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嗓子,便带她回了清江馆,自此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你是说那个曲艺班子将她撇下了?”
芊蓉摇摇头:“都是这么说的,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你此去陈州是为了见她?”
“是,我想见见她,央求五殿下带我去,说了许久五殿下才应允。”
“那么,你是为什么要告诉我五殿下要杀我的事?”
芊蓉神色肃穆:“因为我想活,我知道五殿下是什么人,他狠起来天地都为之一颤,我在他身边,不论能否杀了姑娘,都活不久的。”
“这样啊,看来我们是各取所需。你想我做什么?”
芊蓉从李青棠帐里出来,李景谌已经等的不耐烦而回帐篷里去了。芊蓉委身进帐篷,一进来便先脱去身上的斗篷,在火盆旁驱驱寒气,跪在李景谌跟前伺候着回话:“殿下料的不错,芊蓉一去她便知我是去杀她的。”
“然后呢?”李景谌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如感。
“然后她便问奴为何将这件事告知她,奴说文潇在陈州,又与曹度交好,万一她有什么事,想让她高抬贵手。”
“哼!”李景谌让芊蓉自己找个借口,芊蓉便这般说了,也是个理由,但李景谌不大瞧得上这个理由。
“她说她没有必要和我做这等交易,还说她虽怕死,但死亡若是真的来了,她至多挣扎一番,挣扎不过,那也没什么法子。”
“继续。”
“奴自然是不会这么放弃的,奴对她说你不怕死,但你身边的人呢?她说奴听错了,她怕死,反倒是她身边的那些人个个不怕死,还说奴这番话换个由头,就说是她受到威胁,让那些人来换她的命,说不定还能成。而她是万万不会的,她怕死了进不去花山的坟冢。”
“你就这般出来了?”
“殿下别急,奴定不会让殿下失望,她既不答应奴的示好,那奴只能来硬的。”
“等等,让本殿猜猜,你和她打起来了?”
“她?”芊蓉不解,“为何是她?她那皓腕简直不堪一握,奴要与她打,才是奴真的要得手了。”
李景谌道:“自然是猜的,你说你来硬的,还有比拳头更硬的?”
“自然有,殿下真是高估了奴的心思,奴除了拳头,还有毒呢。”
“你是说……”
一刻钟的时辰,外头乱起来,乱声似乎是从李青棠帐篷的方向传来的,李景谌和芊蓉相视一眼,起身往外头走去。
二人兴冲冲,自以为是得手了,却不想是李青棠半夜不睡犒赏随侍们,杜熙正站在帐子外发银子,这让李景谌既惊讶又恼火,他很不悦地看了芊蓉一眼,转身进帐篷去。
芊蓉紧跟其后,她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下了毒,还在她一定会喝的那杯茶里,怎么会呢?”
李景谌也算是个人,在芊蓉不解又追悔之时,他竟然大大方方地劝到:“山野来的丫头,谁知道从小吃什么长大的,身边还有那个神神叨叨的许司一,你的毒或许浅了,或许被识破了,杀人嘛,总有失手的时候,但这次只有你心中应当有个数,下回就该看着她喝下去,等她死透了再回来,你说呢?美人儿。”
芊蓉小心翼翼蜷在李景谌怀里,嘴上应着,也只是嘴上应着:“奴知道了,殿下,殿下您说她这是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发觉你要杀她,心中害怕,收买人心?那些都是我的人,随她去,我看哪一个敢救她。”
芊蓉问李景谌:“那……还杀吗?”
李景谌一听瞬间起了兴致,他歪头看芊蓉,笑出声来:“你不是蠢的人,这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比我清楚,我之所以让你去找她是为了探探她的虚实,杀她这件事明着暗着没差,她身边是天兵天将,咱们也暗不了,反倒是这样明说了,或许还会给她和她身边的人心中埋下一根刺,折磨着,多好。”
芊蓉笑着,却一句话说不出口。
“等到了陈州吧,近来二哥他们不与我联络了,我难得自在,就让我自在几日,万一二哥他们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也好应变呐。”
芊蓉恢复如常,跪在李景谌身后替他揉捏肩膀。
李青棠的银子不是发不完,她发银子也没别的什么缘由,盖因她需要一个由头,让李景谌暂时放弃对她的杀意,她是不了解李景谌,但芊蓉了解。
“就这么算了?”许司一很是不平,“他要杀你,你还能坐的住?还有那个芊蓉,你真相信她的话?”
李清潭歪着身子看红尾处理掉芊蓉用过的茶具坐过的蒲团:“信啊,她说李景谌要害我,我信,她说她告知我是因为她想活,我不信,她来告知我这件事李景谌一定是知道的,否则她没有亲近我的借口。”
“那,你是说她……”
“两头骗呗,我也干过这样的事,这需要好好思量,要权衡两边是不是会有对上的一日,是功成之后便罢了,若是功成之前,那将很致命。”
“可是,一路走来你处处不肯让别人花钱,再这么发一发,咱们快没银子了,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给他们发钱,想让李景谌知道你还活着,你出去走一走便好了啊。”
“我不能出去,我要让他想着,想我是不是真的被下了毒,是不是真的无事,只要他看不到我,只要你在我帐子里,那他就不踏实。至于发银子,我也想不明白,就是忽然想发些银子。不过你说咱们快没银子了,这件事好做,杜公子很快就会来支援的。”
许司一问:“你在信里写了?”
“没有,但我猜他知道我会需要钱的,会吧?会知道吧?”
“鬼知道他会不会知道……”
“会的!”
许司一和杜熙的声音撞在一处,一个不知信不信,一个笃信不移。
李青棠指着杜熙对许司一说:“你瞧,杜熙说了会那就一定会。”
杜府的鸽子一飞就是两日半,而两日半后他们终于到了陈州,一路走来,越是往南见到的人们的日子越难过,快进陈州的时候李青棠甚至觉得他们的马车在这地头田间村落里穿行就像是皇帝的御辇来了,奢贵无比,这样的差别让李青棠甚至有些抬不起头来,她不敢往外多瞧,只怕是人在盯着她看,马车上的帷帐扯下来都要足够他们一年上下做衣裳。
“萧将军,大人请您过来一趟。”杜熙来请萧文广,李景谌身边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李景谌在马车里有没有听到不甚要紧,只是他们的车没有停下来也没有问什么。
自从那日在河边叙话,连日来萧文广和李青棠都很少说话,发银子第二天早晨萧文广问过这件事,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了。
“怎么?”
“萧将军,我想先下车走走,您看可否帮忙打个掩护?”
“你想微服私访?”
“是。”
“这……你要带谁去?”
“带谁都惹眼,我自己去。”
“你……”
“放心吧,萧将军,我不会有事的。”
这显然是李青棠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商量过了的,否则他们不会同意这么放任她一个人前往。
红尾还在驾车,杜熙跟在一旁晃晃悠悠,许司一坐进李青棠的马车,其他人似乎没什么察觉,当马车驶进长街,两旁站满了人,应当是来欢迎的吧,可他们脸上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反而显得格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