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晞眉眼弯弯,黑曜石般的瞳孔镶嵌在圆溜溜的眼眶中。
她笑着道:“我们似乎抓错重点了,怎么为官理政是知县大人的事,我们的职责就是除魔卫道,本不该多加干涉凡间政务。夜已深,我们不便多加叨扰。待到我们除掉妖魔的一日,是继续帮扶您的家乡,还是另寻他法,全凭您的意愿。”
知县笑意盈盈地道:“姑娘有心了,小官自是相信诸位的!夜寒露重,诸位早些歇息,小官这就为诸位安排客房!”
知县扬声喊道:“来人!”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规规矩矩地进了来。
知县吩咐道:“赶紧吩咐几个小厮为诸位道长准备四间上好的客房,收拾妥当,去吧!”
“大人!”
小厮霎时收回了迈出的步子,毕恭毕敬;知县则是转头望向虞晞。
“大人,宋五姑娘今夜刚受了惊,我实在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房间,不如安排她与我住一间,也好相互照应。”
知县爽声笑道:“原是这样,还是姑娘考虑周全!”
“去吧!只要三间上房。”
小厮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待到虞晞与知县视线相触,她咧开嘴报以微笑。
知县起身作揖:“诸位道长肯为小官除祟,小官感激不尽,夜已深,小官送送各位。”
话音刚落,几人便都起了身,适才那个小厮恰好吩咐妥当又折了回来,为众人引路。
一进客房,虞晞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先为宋五姑娘梳洗。宋五姑娘初时被烟熏晕了,又受了惊吓,故而昏迷不醒,但也无甚大碍,虞晞为她梳洗后便送入被褥。忙活完这些,虞晞一股脑栽倒在床的另一侧。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天花板。
油花镇一行,她只觉是这个知县在排兵布局,煽风点火,可如今到了知县府,所知所感似又与先前所想不同。
虞晞一时想不明白,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屋里屋外都黑漆漆的,只留下一盏微亮的小灯,屋外的风轻轻吹拂秋香色的软烟罗。风循着软烟罗爬来寻烛火嬉闹,在地板上投下千姿百态的影子。
“咚咚!”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虞晞转了转眼眸,有气无力道:“请进。”
“咔哒。”
星郞一进门便见到了四仰八叉躺倒在床的虞晞,他勾了唇,拖了把躺椅坐到虞晞的床边。
感受到身边人的靠近,虞晞却是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她仍旧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虞晞:“你来啦?”
星郎:“嗯。”
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烛火在风的挑逗下渐渐黯淡下来,火星跃动,“啪”的一下便湮灭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虞晞的上下两个眼皮子也逐渐粘糊起来,直到再也分不开来便昏睡了过去。不多时,轻柔绵长的呼吸声就飘入了星郎的耳朵。
“姐姐?”
星郞眨着鸦羽般的眼睫,愣愣盯了虞晞半晌,旋即垂下眼帘,抿了抿唇。他一声不吭地起身,先是脱掉虞晞的靴子,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慢吞吞地掀起被褥的一角,将虞晞送入。整个过程虽生疏却极其轻柔,怕扰她好梦,又怕失了这片刻的温存。
做完这一切,星郎又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出神地望着虞晞。黑夜笼罩之下,他的紫色眼眸凝成深紫色,宛如最美丽的紫色珍珠。月光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是月夜里的妖精,勾魂摄魄。
过了一会,星郎也半卧在躺椅上,伴虞晞入梦。他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眨着宝石般的眼眸描摹虞晞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声唤道:“姐姐。”
虞晞的呼吸声轻柔绵长,熟睡之中自是听不见他的呼唤,那声絮语便就绕过软烟罗,随风而去。
“嗯哼~~”
“你——”
“本宫已经游走多时,你还是没有找到你的妹妹吗?”
“你在消遣本宫。”
“我、我也不知道……我明明、明明感受到,她就在附近!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就……”
“就是摸不清她的具体位置。”
“嗯……嗯,是、是的。”
“你结巴什么?你如今与本宫一体共生,却如此惟惟诺诺,当真是丢了本宫的脸。”
“……”
姑娘垂头,默然不语。
幸而已是深夜,人们都已安眠。若是有人瞧见一个姑娘飘在半空自言自语,定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凑近些看,飘在空中那姑娘长相身形更是与常人有异,可怖非常。
她身形瘦削,形容枯稿,面颊,手腕,脚腕更是有多处凹陷,像是常年食不果腹,日夜操劳,又饱受鞭笞酷刑。一整个便像一截枯木。
接着,姑娘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芥子须弥,微尘三千。”
“开。”
只见姑娘灰败的眸中霎时亮起七彩星光,晕染了整个眼眶。目光所及之处,饶是风响花败也能被及时捕捉到。
“很奇怪,有一股凌厉的力量阻碍了我的探寻,此人功力之深厚,简直难以想象。”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样吗……可是,你已经是修罗了呀?这世间还能有人有这个能力阻碍你探寻吗?”
少女摸了摸下巴,微微歪头道:“如果不是因为此人阻碍本宫探寻小小民女,我会怀疑是四大鬼王之一现世了。”
“那……这该怎么办呀?”
“……”
“嗯?”姑娘抬起枯槁的双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自己湿润的眼角。
“……别哭了,本宫现在在你的躯壳内,你哭受罪的是本宫!”
谁知她这一吼,自己的眼泪竟像是湍急的黄河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
“本宫去烧了那破府!”
还未破晓,正是夜色正浓时。星郎半条胳膊支撑着脑袋,侧卧在躺椅上。突然间,他眼睫颤动,旋即掀开眼皮望向虞晞。
“知县府,着火了。”他声音慵懒,带着还未苏醒的暗哑。
接着,星郎垂眸思索几分,信手一捻飞出一条细细的紫色闪电,旋即又挥了挥手,将窗外的浓烟与嘈杂隔绝在外。虞晞仍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外界发生的事情。她老老实实地窝在蚕丝被子里,淡淡月光映照之下,眉目柔和温顺,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不踢被子,也不打滚,睡态甚是乖觉。
鬼本来就用不着睡觉,星郎这回醒了便也没阖眼,忽而抬眸望着虞晞发愣,忽而垂眸低头不语。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细细的一缕紫色闪电正贪婪地吸收着月之光辉,奈何它的野心比不过自己的小胃口,此刻正兜着月辉上窜下跳,憋得一会儿紫一会儿黑,却还是不愿意把自己吞进去的月辉吐出来。
“救火!快救火啊!!”黑夜之中不知哪个守卫嚎了一嗓子,接着,整个知县府邸慢慢苏醒过来,陆陆续续有下人跑出来。
“猪猡,还打瞌睡!火都烧到屁股了也不知道醒!”胖乎乎的管事一边套着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顺便踹了一个守卫的屁股。
“啊!”
“你们几个,谁能去保护知县大人,快把大人救出来!”
“我我我,我去!”
“我也去,我也去!”
“好好好,你们几个都去!切记!断不可让知县大人受到半分伤害!去吧!”
被点到的几个小厮作的卢飞快,余下众人在管事的指挥之下协作灭火,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大人!大人!”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把本大人当老妈子啊?还不快去灭火!”管事的一边擦着自己肥脸上被熏出来的热油热汗,一边大着嗓子训话。
“不,不是,大人!您瞧这火,它扑不灭呀!”
“啥?!啥子火扑不灭呀?”管事的说着,一把夺过那小厮手中的水桶,哗啦啦扑在附近的火苗上。谁知那火苗竟真如小厮所言那般不灭,这会儿逮着机会死死咬住管事手中的木桶,如附骨之疽般待要爬上管事肥乎乎的手臂。管事大惊失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手中那木桶甩得瞧不见影。
周边几个小厮急声喊道:“大人!快仍掉那木桶,扔掉那木桶,快扔掉那木桶啊!”
管事闻言,登时丢了那木桶,一个大挪布直接远离了那是非之地。
“哎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管事的躲在小厮身后大口喘着粗气。
“大人!您看!”
管事的定睛一瞧,只见那火苗一个大口竟直接吞了那木桶,旋即软倒在地,晃晃悠悠游开了去。
“鬼,鬼,闹鬼了!那只鬼它又回来了!它没有走,啊!啊——!”
管事的先是愣了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巴掌招呼了过去,又给余下几人一人招呼了一个。他嘘着声道:“瞎嚷嚷什么?!啊?!不知道会扰乱人心吗?啊?先干活去,别声张!”
那小闪电也实在是厉害,不过半个钟头,竟长得有巴掌长短,能量凝实,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滋滋冒着紫光。突然间,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火海,将自己爆了开来,能量延展如薄纱般轻柔覆盖在大火之上,无声无息,竟连那紫色也在附上红色火焰之时被同化了。
但由它引导而来的结果却是没有缺席。
“咦?火势变小了?大家伙加把劲,这火就要灭了!”
“火势变小了!”
“火势变小了!”
“……”
管事的抱着手,腆着脸,意味不明地望着那几个小厮。
“嗯?看什么看?还不快灭火!!”
“噫——!”
“干、干活,小的们这就干活……”
“火势变小了,火势变小了!大家伙加把劲儿啊,快要灭啦……”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欢脱的报喜声。
“变、变小了?”
几个小厮相对而望,嘴角的弧度渐渐延伸到耳根。
“嘿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