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我问你呢,小鬼,你到底是谁?”
星郞回头,却见知雨不似之前那般浮躁,不由微微挑了挑眉。
他道:“单名为星,知雨大人可直接称呼我名,不必再道‘小鬼’,然则……”
知雨皱眉道:“然则什么?”
星郞转过身,“你可以试试。”
知雨愕然,“你!”
知雨小跑着追上星郞,两手双管齐下,用力扒着他的双肩,“我就叫!小鬼小鬼小鬼!你能拿我怎样?!”
星郞望着知雨怒睁的圆眼。
知雨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给我说清楚!”
星郞道:“松开。”
“呃……那个……”
“干什么?”知雨怒气冲冲地望向朱头。
朱头:“大人,你们……这就走了?”
知雨:“不然呢,留下种油菜花?”
朱头:“……”
知雨转过头继续,“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不说清楚你不许给我走!”
星郞:“松开。”
朱头:“知雨大人!”
“……”
朱头又道:“公主殿下,你不管管?”
虞晞坐在石墩上,单手托腮,“不想管,管不了。”
朱头认命地又吼了一嗓子,接着,他就望见对面两张怒目而视的脸。
朱头:“……俺是想说,你们是不是忘了,宋五姑娘还在柱子上。”
三人皆回头,果不其然,其下村民闹闹哄哄,其上姑娘五花大绑。
知雨道:“你为什么不能救一下她?”
朱头理所应当:“俺够不着。”
知雨道:“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不能救一下宋五姑娘?”
虞晞:“……”
虞晞双脚点地,一个凌跃便飞了上去。她右手轻灵舞动,解下了宋五姑娘的束缚,将姑娘带至星郞知雨身侧。
虞晞道:“你们两个还走不走了?”
星郞摊了摊手道:“殿下,你问她。”
知雨咬了咬牙,撤回自己的手,“走。”她转了转自己的权杖,下一瞬,蓝光大盛。
“诶?怎么跑了?”
“他们跑了!”
“他们毁了我们的祭祀大典,毁了镇里的好运,不能放过他们!”
“这里还剩一个秃驴,抓住他!”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朱头两眼一凛:“嘛嘛地?!敢挑衅你祖宗的威严?!看俺怎么整治你们这群王八羔子!!!”
…………
虞晞仰着头探究着大门口挂着的三个大字——“知县府”。
明月高悬,寒风凛凛,正是深夜。不远处传来守夜人的吟唱——“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喂,殿下,你怎么把宋五姑娘也带上了?”
虞晞低头望了望怀里昏睡的少女,“那怎么办,你看油花镇里那群村民穷凶极恶的模样,就算把她交给她的母亲,也不见得安全。”
知雨道:“也是。”
星郞突然道:“姐姐,你是不是与人家母亲说了,要帮她把女儿带回来?”
“……”
油花镇,宋五姑娘家。
“五娃,村民都回来了,你在哪啊?”老妇人守着窗台,巴巴望着回家的路。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老畜生!你喊什么喊?老老实实给俺跪着!”老妇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被五花大绑的丈夫,男人面前赫然是一幅精妙绝伦的慈悲神像,其上女子衣袂飞扬,神态自若。
虞晞在继任慈悲神位之时,做过不少好事,在凡间香火甚旺,可惜后来被贬地府,香火也就随之消散,没想到老妇人家还供奉着她的神像!若是她亲眼看到定是很开心。
突然之间,老妇人感觉自己被亲了一口。
转过身来,原来是一朵神采奕奕的小金花——虞晞的宝贝疙瘩。
小金花咿咿呀呀地道“婆婆婆婆,公主让我告诉你,五娃已经被她带走了,胳膊大腿都全乎着呢,让您不要担心。”小金花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在老妇人脸上又嘬了两口。
知县府外。
虞晞道:“小金花,快回来,不要闹了。”
油花镇。
小金花嘻嘻笑了几声,旋即绕着老妇人转了两圈,最后才停在老妇人的肩头。她晃了晃两条纤美的花瓣,道:“婆婆婆婆,我先走了,您保重!”
不等老妇人挽留,小金花便“哧”地一下溜走了。
待小金花不见了踪影,老妇人这才嚎啕一声道:“慈悲神,是您吗?是您显灵了!”
她磕磕绊绊跑到神像前,一脚踹开丈夫虔诚跪拜。
“唔?唔唔——!”
借着明月微弱的光亮,虞晞看清了灰扑扑的松木牌匾,上面的字倒是端端正正,恢宏大气。府邸前面蹲着两口石狮子,神采奕奕,正气凛然。
门前两侧站着衙役,两人借着手里的棍子东倒西歪地打着哈欠,上下两张眼皮子亲密地接吻,欲睡不睡。
虞晞摸着下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中规中矩的知县府邸。”
星郎温柔地望着虞晞:“姐姐,先进去吧。”
虞晞眉眼弯弯:“嗯!”
两个衙役听见脚步声,登地立直了脑袋,照例道:“干嘛的?深夜造访知县府!这是做什么?!”
星郎悠哉悠哉地道:“不干嘛,帮你们家知县大人除除祟。”
除祟?
两个衙役打了个激灵,醒了。他们探究似的望着星郞,又望了望后面的虞晞和知雨……嗯?怎么还有一个昏迷的姑娘?!
星郎和知雨皆着丝绸华服,虞晞虽无二人张扬,但身量高挑,明眸善睐,绝对算不得普通。这四个人深夜造访知县府声称帮忙除祟?
两人故作镇静,其中一个道:“你,你们是谁?半夜来知县府除什么祟?!我看你们就是祟!!”
此话一出,两衙役相对而望,随即哭爹喊娘争相道:“我去禀告知县大人!!!”
“……”
虞晞干笑两声道:“我们进去吧。”
进了院子,亭台楼阁,兰桂竹木杂植于院,一眼瞧去,并无异常。众人走了一会,便听见一连串爽朗的笑声自枝丫罅隙中传来:“哎呀,各位道长远道而来,小官有失远迎,实在是冒犯!对不住,对不住啊!”话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衣衫,匆匆赶来。
虞晞定睛一瞧,来者是个中年男子。他的后面跟着两个小厮。正是刚才门外那两个,低着头,毕恭毕敬的。由此看来,说话那男子便是知县了。知县面容白净,络腮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笑容得体。他穿着丝绸长袍,并没有穿金戴银,有的只是一只小巧莹润的玉佩,清风道骨,身姿如柏。
虞晞道:“知县大人,我们不告而来,还请见谅。我们由油花镇而来,实在是那里的事情太过诡异,这才贸然打扰。”
知县望了眼虞晞怀中昏迷的姑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可是宋五姑娘?看来各位道长也发觉了油花镇的事。”
虞晞道:“此话何讲?还请大人细细道来。”
知县四散瞟了一眼,道:“烦请各位道长与小官来,隔墙有耳,此处不宜谈话。”知县一边说着,一边向虞晞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虞晞向星郎和知雨点了点头,几人跟着知县进入会客厅。
此间屋子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古朴,淡淡的熏香漂浮在空气中,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知县落座在主位,虞晞和星郞坐在一侧,知雨坐在另一侧,宋五姑娘仍由虞晞抱着。
知县道:“实不相瞒,小官府里三月前确实闹了鬼,但小官寻思着自己为官多年,一直清正廉洁,不曾搜刮民脂民膏,各位瞧着我这府邸也能看得出来。于是便请了一位道长来瞧瞧,可幸的是那道长确实是道法高深,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虞晞打断了知县的话:“他是不是说,福祸相依,知县府中气运不调?”
知县道:“正事正是!姑娘聪慧啊!”
虞晞又道:“他是不是还能够说出大人您一直以来接济油花镇姑娘的事。”
知县道:“没错!”
虞晞继续道:“您赐福的好运太多,厄命之神便降临在您的府邸,通过作乱攫取您府中的好运来平衡气运。”
知县道:“一字不差!”
虞晞道:“好,那他有没有和您讲解破解之法?”
这回,知县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是的,他要求每隔一月献祭油花镇里一位少女,从而达到平衡气运的目的。”
虞晞不可思议道:“你同意了?”
知县挥了挥手道:“姑娘,你别误会啊!我一个人怎敢做出这种决定啊?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我特意去了油花镇,征求村民们的意见。”
虞晞蹙着眉,耐着性子问道:“他们如何说的?”
知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们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虞晞一时竟不知如何再言,目瞪口呆,如鲠在喉。
星郞慢条斯理地道:“村民愚钝,知县大人也愚钝;村民没有脑子,知县大人也没有脑子。”
星郞的话说的已经极尽刻薄了,但知县只是再次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动怒。他继续道:“不知各位是否听过君舟民水的故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小官虽与帝王相去甚远,但也是一方父母官,用官舟民水来譬喻也未尝不可。小官曾接济了油花镇,此时又不顾村民的意见要拿走这恩惠,他们怎会同意?村民心生怨恨,又怎会服气我这知县?失了民心,就是失了根本啊!”
知雨道:“你这岂非是诡辩?收拢民心并非是让你助长民众的贪恋,满足他们不正当的愿望!你应该加以引导,颁布利农政令,鼓励他们勤于耕织,并非是以卖女儿为生。”
知雨刻意咬重了最后一句话,观察着知县的神态,期望能从他的脸上得出些许蛛丝马迹。
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知县沉吟片刻,随机朗声笑道:“是了是了!这位姑娘所言甚是,是我这个做知县的考虑不足,姑娘的建议小官定当放在心上!”
在场四人神色皆平静,但总感觉有丝丝缕缕的小火花在空气中炸响,隐隐约约还能闻见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