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府一直逗留到黄昏,元宁公主还要再留她用晚饭,凤龄陪着笑:“实在是要走了,不然赶不回宫里了,明早还要上值呢!”
元宁公主只好依依不舍的放她走了:“那下回再来。”
凤龄上了马车,却没往宫里去,一路往醉香楼去了。
其实也不是实在就那么急着回,就是想找个理由赶紧出来见景砚。
不然就元宁公主那性子,两杯小酒一喝,不拉扯到半夜都不让走。
醉香楼是有名的老店,程景砚在二楼雅间等着她。
凤龄上去了,见着他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让你等好久了吧?”
程景砚笑:“不久。”
凤龄坐下来:“才从公主府出来呢,拉着不让走。”
程景砚给她倒茶:“我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个羊肉锅子,你再看着加。”
凤龄惊喜道:“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锅子?”
又喝了两盏茶,菜上来了,一个羊肉清汤锅子,配上白菜,莴苣,蘑菇,鲜笋各种佐料。
另烧了一道红烧鱼,一个切片腌牛肉,两道素小炒,再配两道点心,甜口的白糖糕,咸口的鹅油酥,主食是梗米和饼子。
清清爽爽一桌菜,很对她胃口。
她一向吃牛羊肉吃得多,吃猪肉倒还少,程景砚是记得她口味的。
饭桌上又给她夹菜,看到她把那玉笛当成饰物贴身佩戴在腰间,就很高兴。
便提议道:“一会去南湖游船吧,今个那边有集市呢,好玩的很。”
凤龄说好,用大饼卷着炒菜吃。
宫里饮食一向精细,偏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吃饭还是这样乡野气。
程景砚出身国公府,自然规矩极好,吃相也斯文。
不过凤龄吃的大口豪放,他情人眼里出西施,看着不觉得无礼,反倒觉得可爱。
吃完了,两个人就散着步往南湖去,南湖离醉香楼不远,正好消消食。
今日有集市,沿街两岸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两侧花灯用红绳连贯,一路从街头拉到街尾,十里长街,交相辉映。
凤龄拉着程景砚,兴致勃勃,在卖面具的摊子前转转,又到卖香料的摊子前转转,再往前走,还有卖扇子的。
凤龄拿了把折扇,遮住半张脸:“好看吗?”
这扇子做工虽不及宫中点玉镶金那样名贵,花样也不是刺绣的,是用笔墨画上去的。
但画得很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落笔传神,自有风骨,
她颇有兴致的欣赏。
程景砚看着她也入了神:“当然好看。”
她神采飞扬,笑眼盈盈,当然好看。
就算不施粉黛,就算半遮颜面,也好看的不得了。
程景砚就道:“买下来吧。”
当即付了钱:“再看看其他的。”
再往前逛,又买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走在他俩前头的是对夫妻,两口子亲亲热热的挽着手,丈夫给妻子簪了一朵绢花。
程景砚看见了,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凤龄:“看看人家多恩爱。”
凤龄哼了一声,嗔骂道:“尽不学好事!”
程景砚笑着,把她的手牵起来,十指相扣,手心贴着手心:“你骂吧,骂我也要这么干。”
凤龄故意把脸扭过去,眉眼是笑意,有点女孩家的别扭,但也让他这么牵着。
此时此刻,走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长街中,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只盼着这样的日子再长些,再长些,要是一辈子就好了。
他们俩逛了挺久,还跑去游了船,宫门下锁前凤龄才回去。
*
一回尚宫局,就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今个晌午东宫那边就在卸行礼了。
凤龄实在困得厉害,就说:“明早再去安排吧,我今儿真是累趴了,先睡了。”
又吩咐:“赶明儿正好叫邵司制安排人,给东宫的柱子,走廊那都重新上上漆,再看看内殿陈设有没有什么要换的,都一并换掉。”
宫女就道:“啊?太子没提过呀!”
凤龄道:“太子没提是太子的事,做奴才的要想在主子前头,等太子想起来提了,就是咱们办事不力了,再说东宫弄得那样陈旧也不像个样子。”
*
翌日一早,凤龄就带着司制局,司宝局的人一道去了东宫。
太子已经在处理政务了,书案上堆了许多奏折。
凤龄上前行礼:“请太子殿下安。”
太子坐着,一身墨黑掐银丝长袍,戴着玉冠,居高而清冷,不怒而自威。
他淡淡颔首示意,执笔坐在案前,砚台里赤墨将尽。
于是头也不抬:“研些磨来。”
凤龄一顿,环顾左右,叫谁,叫她?
她是总领尚宫,兼中殿令,一向只在御前侍奉。
太子虽说是储君,但离那个位置不是还有一步之遥吗?
于是便道:“奴婢去唤人进来侍奉。”
太子挑眉:“你不能做?”
凤龄默了默,道:“恐怕圣上知道会不高兴。”
太子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打量她一眼:“崔尚宫的架子可真大,便是从前文宗皇帝的掌印太监也没你这般猖狂的。”
凤龄忙道:“奴婢不敢。”
然后顺势退到桌旁,将一旁已经太子已经批复完整理好的折子拿走。
这些圣上都要全部阅览一遍才给发出去。
圣上打心里还是不肯放权给太子,至今只让他回复各州各郡外放官员的请安折子,述职折子一类的,重要的政务折子一概送去太极殿亲自批阅。
当今这位是要把政权牢牢抓在手心里,连亲儿子都不肯信,虽有中书省,但也只是负责执行圣意,传达诏书的架空部门。
“这些折子奴婢就取走了,”凤龄屈膝,“今儿下午司制局过来上漆,您再看看有什么旧物什要换的,就吩咐他们。”
太子语气淡淡:“劳尚宫费心了。”
*
出了东宫,凤龄回到太极殿。
取来的折子都呈至御前。
圣上喝着茶,问她:“太子回来了?”
凤龄说是。
圣上哼了一声:“不孝的东西,也不来请个安。”
凤龄忙道:“正忙着呢。”
圣上又朝她招手:“过来,后边头发散了,没看见啊?”
凤龄往后脑勺一摸,是钗子松了,不好意思的笑:“奴婢失态了。”
她要下去整理,圣上喊她近前来:“蹲着,朕给你拾掇拾掇。”
凤龄笑了笑,过去蹲下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脸再劳动您了。”
小时候圣上倒是常给她梳头,她跟元宁公主两个并排蹲着,圣上就一个一个的梳。
圣上梳头梳得是真好。
少时她获罪入宫,举目无亲,本该为奴为婢,终此一生。
圣上让她读书习字,衣食无忧。
赐她荣华权柄,容身之地。
教她自新自省,苦海回身。
教养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头发绾好,用珍珠的小钗固定好,圣上拿着镜子给凤龄看:“看看这样可好?”
凤龄笑着说好:“您梳头的手艺,我们是怎么都学不成。”
圣上淡淡笑:“朕也是跟着母亲学的。”
又叹一声:“慈母音容犹在,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圣上的生母吴氏身份卑微,不得宠爱,至死只是个才人,圣上登基后才追封为仁献皇后。
养母是杨太妃。
这声母亲喊的大抵是生母,圣上与杨太妃并不算和睦,一向只叫她太妃。
据说是因为当年还是公主时,与太子爷的生身父亲,那位尉迟驸马的婚事就是这位杨太妃极力促成的。
结果促成一对怨侣,圣上为此恨透了杨太妃。
太妃如今还健在,常年在景福宫吃斋念佛。
凤龄怕圣上又想起往日伤心事,便劝慰一句:“吴娘娘若看到今日的您,想来会十分为您骄傲的。”
又岔开话:“下月是您万寿节,去年因祭祀祈福简办了,今年可要好好热闹下。”
圣上拍拍她的手:“难为你有心。”
圣上素日最喜琵琶,据说是圣上的七妹妹,已故的合德公主擅弹琵琶,宫里也养着不少琵琶名家。
凤龄昔年第一首琵琶曲《阳春白雪》便是圣上亲自教的,这些年跟着宫里的名家大师们耳濡目染,技艺比以前长进不少。
正好趁着这次万寿节,她已提前差人从江南乐府请来戏曲班子,也想着寻个乐子讨个彩头,亲自弹一首江南名曲《龙凤配》为圣上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