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不久后,康王府和誉王府也喜事连连。
凤龄在尚宫局核对宫里赐给两个王府的赏赐,明珠进来告诉她:“太医院这几日在说呢,说是东宫最近给太子妃请了好几次平安脉,但是太子不用宫里的太医,反而从宫外找人来。”
凤龄抬起头:“怎么?太子妃身体不好吗?是受凉了,还是水土不服?”
撂下单子:“荆州离上京这么远,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也正常。”
明珠道:“可是从宫外叫大夫,总是不合规矩的吧,没想到他两个刚成婚,太子殿下还挺向着她的。”
凤龄便道:“夫妻嘛,又是新婚燕尔,太子愿意偏心,你管他呢?”
明珠说:“倒也是,看来圣上这婚还真是指对了,可惜誉王府就没这么安生了,听讲那世子妃王氏和侧妃高氏刚进门就水火不容的打擂台,这誉王府将来可有的闹了。”
凤龄笑着道:“怎么?誉王府那世子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怎么连个侧妃都压不住呢?”
明珠道:“那高侧妃漂亮啊,那副妖妖调调的样子,一看就是会争宠的,一来就把世子妃的宠爱压下去了,霸着世子不放,这还是新婚呢,就这么挑衅,世子妃能咽得下这口气?”
凤龄摇摇头:“可怕呀,嫉妒上头的女人可怕,争宠夺爱的日子更可怕。”
幸好,她要嫁的那个人,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
言罢,凤龄想了想,又道:“选秀和大婚这几件大事都办完了,我身上的担子也能松一松了,过段时间我会找个机会向圣上告病请辞,你在尚宫局也这么多年了,到时我会顺道提一提,司衣局还有个掌衣的空缺,你正好过去。”
明珠又怔又惊,既惊讶凤龄苦熬这么些年,都熬到总领尚宫的位置上了,怎么突然要请辞出宫?
又惊喜上峰要走,竟然还没忘记自己这个小喽罗,掌衣虽然官职不高,但位列女官,和宫女的前程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时间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您怎么突然要走啊?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要舍弃一切离开,太可惜了吧。”
凤龄淡淡道:“人各有志,不可惜,再荣华富贵,我也不能一辈子为奴为婢,为人而活啊,人生苦短,总是要为自己活一活的。”
明珠良久才道:“您一直比我们胆子大,要是我,是万万不敢的,出了宫,就是人走茶凉,一无所有,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在宫里待久了,都觉得自己在外边活不下去了。”
凤龄一笑:“管他水浅水深,蹚过去再说嘛,我虽然不像何奉那么富贵,也是略有薄产的,几年之内总不会饿死吧,给人管管家算算账我还是在行的,实在不成还能弹弹琴绣绣花呢,技多不压身嘛,当年进宫来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吗,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
明珠笑道:“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呐!”
*
月中,圣上在内阁召见辅政大臣。
一上午,凤龄和何广春候在门外,就听得里面接二连三的斥责声,圣上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里面什么光景不知道,反正连外边这些人一个个都吓得低着头不敢作声。
里头还在骂:“邑州进士沉船案,到现在还没个着落,衢州,说要建瓷窑,以瓷器兴商贸,三年了,窑呢?瓷呢?”
“就连湖州,多少年的农耕大郡,如今却连年亏损,赋税是一降再降,降无可降,朝廷拨了那么多银子去赈灾,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灾民得不到安置?为什么流离失所的百姓还在到处乱窜?还有拖家带口从湖州走到幽州的,这都快到直隶了!巡抚钦差都干什么去了!户部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难道要灾民走到我皇城脚下吗?”
圣上脸色阴沉如冰,扬手把一叠奏折摔下桌,雪片似的飞在地上:“朕要你们有什么用?国家要你们有什么用?”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户部尚书埋着头,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个尚书干的,心里真是苦得很,三征突厥,把钱打光了,把国打穷了,这两年商贸稍微景气那么一点点,又连逢天灾,圣上想要金山银山,想要国富民强,岂是他一个小小尚书能办到的?
内阁气氛阴沉,诸大臣一个个安静如鸡,圣上扶着额,唤大监何奉:“去把崔尚宫叫进来,吩咐拟旨,即日起,令太子接管中书省,协同户、工两部,前往湖州督办流民安置事宜。”
“另,免去高复湖州巡抚之职,免去史应君都察院御史一职,免去元宁公主监管国子监和都察院之权,着令其协管刑狱。”
这道圣旨发出去晓谕前朝时,元宁公主正在自家的园子里游湖。
身边美酒环绕,俊男无数,直到班少宣匆匆赶过来,附耳禀报了这个消息。
公主气的将酒杯砸出一尺远,身边的俊俏郎君吓了一惊,抚慰的凑过来:“殿下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火?”
方才还温柔笑着的公主殿下,一瞬间就判若两人,直接甩了一个巴掌过去:“下贱的奴才,滚!”
那年轻郎君吓得不轻,忙捂着脸跑了。
元宁公主气的咬牙切齿:“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那湖州灾情是天灾,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李谕就能接管中书省,我就要去协管刑狱?刑狱是什么鬼地方,那里关着的都是罪臣,逆臣!”
元宁公主抬起头看着班少宣:“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卸我的权啊,我做错什么了?我哪里不如她意了?还是我哪里不如李谕了?他不就是比我年长几岁吗,就因为他是长子,就该什么都是他的吗?”
她气的将面前酒杯茶盏全部扫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不服气!我不服!”
班少宣扶着她劝道:“公主少安毋躁,如今圣上正为湖州水患忧心,这圣旨才下,您就去争辩,岂不是更让圣上觉得您重私利而不重国家?”
元宁公主虽然还在气头上,但安静了下来,似乎真有些听进去了。
班少宣又道:“就算您心里再不满,也要绝口不提职权变动的事,圣上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就算是母女,可君王毕竟是君王,在大是大非上,您跑去讨价还价,会更让圣上生嫌隙的,您看这回不就是让太子捡了个便宜吗?”
“太子的城府可比您深多了,看他平日不声不响的,也不招圣上待见,结果呢,竟把中书省交给他了,这是准备要放权给他了呢!”
元宁公主冷笑一声:“先让他得意几天,早晚我让他栽个大跟头!”
班少宣道:“圣上虽然眼下看重太子,不过这赈灾一事也不是好办的,湖州水患拖拖拉拉的快有小一年了,至今还有那么多流民得不到解决,要是太子把这桩事给办砸了,辜负了圣上的信任,那可就有意思了。”
元宁公主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班少宣凑上去附耳说了几句,元宁公主摇摇头:“太子戒备心重得很,不会给我可乘之机的。”
班少宣一笑:“放心,您做不到,自然有人能做到,您忘了,太极殿那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
元宁公主反应过来:“你说崔凤龄?”
又摇头:“她是个人精,想拉拢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班少宣轻笑一声:“再精明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只要您拿住她的软肋,就不怕拿捏不了她。”
*
因这道圣旨,朝廷里“太子党”和“公主党”针锋相对,又起风波。
元宁公主特意安静了几天,才递了牌子匆匆入宫觐见。
刚到太极殿门口,就遇到正从里面出来的太子。
兄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到底是元宁公主先耐不住性子开了口:“哥哥都接管中书省了,如今可是大忙人啊,还到母亲跟前献什么殷勤呢?”
太子根本不将元宁公主视为威胁。
反正他这个妹妹啊,多半的脑子都用在口舌之争上了,还剩一点脑子,也就在男人身上了。
你叫她干正事,她能干出什么来?
他只是淡淡一笑:“妹妹要是为了湖州的事来,恐怕要跑空了,母亲已经正式任命我为巡抚钦差,你现在想插手,晚了。”
元宁公主闻言立刻捏紧了手,抬起眼来:“哥哥啊,有时候真不怪我讨厌你,是你事事都要和我争,你到底凭什么啊?你有什么底气啊?不就是比我早生几年吗,尉迟府逆贼的儿子,也配做太子?”
太子冷笑:“尉迟府不配,你柳家又算得上什么东西?一介庸碌之辈,要不是你那个亲爹有几分姿色入了母亲的眼,柳家还不知道在哪个草垛子里打滚呢,给尉迟府提鞋都不配!”
元宁公主简直气得血逆:“李谕!你敢把这话拿到母亲面前再说一遍吗?”
太子讥讽:“还用我说吗,有你这张巧嘴,母亲什么听不到?”
他低下头,瞥了一眼元宁公主:“配不配这句话,轮不到你来问,这些年你在上京奢靡无度,纵情享乐,你以为太极殿的眼睛是瞎的?哪一次星夜兼程千里出巡不是我?哪一次边关急报赈灾抚民不是我?哪一次难啃的骨头不是我?”
“你呢,你算什么,在上京的温柔乡里酒池肉林,贪图享受,蓄歌伎,养面首,越制修建府邸,你为朝廷做过什么?现在你要来争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妹妹啊,你也长大了,学学做人吧,无才可以,勿要无德。”
太子的目光轻蔑的扫过,元宁公主站在原地,朱红的蔻丹如血一般刺目,冷笑道:“多谢哥哥指教。”
待太子走远,她脚步不稳,被宫女一把搀住。
宫女道:“殿下还要去面见圣上吗,奴婢这就去通传。”
元宁公主盯着太子的背影:“不,我要去见崔尚宫。”
“敢轻视我的人,我一定会让他得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