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 第1章 Chapter1

周五的下班点是每个打工人都喜闻乐见的时刻。

更不用说这还是春节调休连上六天班后的第一个周五。

可惜开心的小调儿还没来得及哼起，姜清优就被自家妈妈泼来了一大盆冷水。

“明天和男生见面时要认真对待，穿好看点。”

小的时候，妈妈对她的要求是“认真学习，争取第一”，而现在，这个要求又变成了“认真相亲，早日结婚”。

她大概永远也达不到妈妈心中“好女儿”的标准吧。上学的时候“第二”拿的比“第一”多，而现在在婚姻大事上，她就更加落后了。

姜清优无奈一笑，随后不走心地回了句 “有数了”，便“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

“没事吧？”从洗手间回来的AE搭档Nora正好撞见这一幕，顺手抚了抚她的肩膀。

姜清优吸了口气，迅速调整情绪，笑着回道：“没事，走吧，Clary已经在新棠记里等我们了。”

第七年的牛马生涯，姜清优在情绪调整这块可谓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在外人的眼里，她永远从容淡定、温和有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究竟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也幸好有Clary这顿饭，让她在这个寒冷冬夜有了份最及时的慰藉。

楼底下的这家新棠记名声在外，但人均千元的高消费总让她们望而却步。这回属实是借了Clary的光，她们才有机会进来见了世面。

大家接连谢过Clary，继而借着她离职一事开始大吐工作上的苦水。

“Clary，你知不知道，公司现在抠到就连开门红红包都没了……”Nora一顿输出，越说越激动：“迟到罚款倒是收的积极，也不知道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姜清优拍了下Nora，提醒她这毕竟是公司附近的餐厅，这间只用轻薄纱帘做遮挡的亭子间并没有什么隔音，未免隔墙有耳，还是小声些好。

Nora赶紧捂了捂嘴，降低了音量：“早知道，我也该主动要个裁员名额的，要不现在大礼包在手，多爽啊。是吧，Yoyo？”

“是啊，还是我们Clary明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姜清优的心里清楚，她是学不了Clary这份洒脱的。Clary老公的升职调令下来了，她的那笔生育金也到手了，这个时候主动背个裁员名额，然后一家人一起搬去明州市，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而她和Nora，是不具备这份潇洒的基础条件的。

Nora继续悲慨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进了广告这么个夕阳行业。

其实她们大学毕业那会儿，广告行业还处在如日中天的阶段。姜清优犹记得当初自己去签就业协议时，辅导员还感叹说长盛给她的入职薪酬可真高。然而七年过去，市场环境的下行和同行的内卷竞争，让广告行业在互联网的红利期过后，也走到了日薄西山之际。

或许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常胜将军，也没有什么能长盛不衰。

频繁调整的架构和越抓越严的考勤，伴随着的，却是依旧毫无起色的业务，以及，望不到的上升空间。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里只剩下打工人的怨气。

“没事，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是没机会了，但你们两个啊，还是有机会的，赶紧学学Clary，擦亮眼睛找个好男人！”AE老大姐Kelly看着还在疯狂打字回复客户消息的姜清优，语重心长道：“工作的事啊，可以适当放一放，自己的事才是正事，现在早就不是努力就有回报的时代了。”

“就是，你认真负责有什么用，好客户最后还不是都被那些马屁精给拿走了。瑞达这棵树，这些年被你浇灌得好好的，得，转头就被划给人心腹了。”搭档Nora显得比姜清优本人还要忿忿不平。

“瑞达给Martin了？”Clary看向姜清优，见她点了点头，叹道：“可惜了，那可是块大肥肉啊。”

姜清优耸了耸肩：“Katrina说了，客户是公司的，不是我个人的，要有格局，我还能怎么说？不过，今年瑞达这活也不好接，那边人员变动特别大，和我一直对接的Ellyn都受不了撤了……听说年后那边还空降了一个新高层呢。”

“难怪我看Martin这几天一直被老板们叫去开会，而且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来那新班底不好应付啊。”

“那他可真是自作自受……”

工作上的八卦聊的差不多了，自然便到了生活里的八卦。

第一个被重点盘问的对象就是姜清优，她赶紧主动缴械，说自己这回可努力了，都上山去拜佛了。

“而且为了提升效率，我还特意分赛道跟菩萨求的愿呢，跟地藏菩萨求的平安健康，跟迦蓝菩萨求的财，跟观世音菩萨求的姻缘……”

“不愧是你！”桌上的其余三人纷纷向姜清优竖起大拇指：“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位心软的菩萨先回应你的需求呢？”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快速跑动形成的风浪让亭子间的帘幕都跟着飘动起来。

姜清优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随着声响望去。

刚好，正对她的那块帘幕飘起，露出一个男人侧身站着的挺拔身影。

店里柔和的暖调灯光打在那人墨绿色的大衣上，让姜清优莫名想到那句：

明月松间照。

蓦地，她的心也跟刚才的高跟鞋声一样，哒哒作响，生出了想要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梁总，您来啦！”

“我去外面找服务员倒水。”繁忙的服务员似乎早已将她们要加水的需求抛之脑后，已经见底的水壶让姜清优找到了一个在不动声色中出去的理由。

可惜等她出去的时候，那人已在值班经理的指引下，进了里面的私密包厢。

就连背影，她也只瞧见了一瞬。

大抵美好总是如此，转瞬即逝。

姜清优没有执意追寻，转而开始想办法填满手里的水壶。只是，过路的服务员不停奔波，忙着处理里间重要客人的需求，总是在她开口提需求之前就以抱歉的口吻让她稍等。此情此景，她也不忍苛责，只好默默观察服务员的动线，自个儿找到了倒水的地方。

“怎么这么慢？”

“哦，我顺便去了趟洗手间。”

“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Yoyo拜佛呢。”

“哦哦，对，话说Yoyo你拜完回来，相亲对象的质量有没有提升一点？”

姜清优摇头，说自己并没有在春节假期去相亲：“是有推过来一个男生，但人家之前在国外度假，所以约的明天见面。”

“出国度假？那家里条件还行呀，看来菩萨对你不错哦！Yoyo，好好把握，说不定喜事将近了呢。”

姜清优尴尬笑笑，依次给大家添水。

喜事将近？

怕是不存在的。

喜帖，她倒是收到了一张，来自好闺蜜徐佳盈的。

也正是因为这张喜帖，让姜清优父母的焦虑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第二天，距离那顿相亲饭局结束不过半个小时，母亲盘问的电话就过来了。

这些年备受催婚困扰的姜清优也曾想过接受父母的“凑活”理论，但当对面的男生以极其不屑甚至鄙夷的口吻去批判时事热点里的女权主义发言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将就。

母亲的指责应声而来，但被姜清优及时摁响的车喇叭给堵了回去。

而之后的她也被堵在了一个红灯路口。

明晃晃的红色，似在宣判她不及格的人生。

烦闷失落之际，车子突然震动了下，是追尾。

完蛋，相亲没成，车子又被撞，也不知道今晚回家，她会被骂成什么样。

姜清优深吐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下车去察看。

不幸中的万幸，人都没什么大碍，车尾的凹陷也不算太严重，而且对方司机的态度也很好，直认自己全责并向她诚恳道歉。

“实在抱歉，我家老太太摔到了，要送她去医院，我这一心急，就没踩住刹车。”

“丁姐，别耽误时间了，”没等姜清优回复，后排车窗落下，里面的盘发女士探出头来急切说道：“留个联系方式，晚点让保险公司处理。”

说完，又看向姜清优：“小姑娘，你放心，我们会负责的，只是现在车上有伤员，耽误不得，还请你见谅。”

姜清优往后座探了眼，依稀看到一位脸色不太好的老奶奶，便连说：“没关系的，我挪到一边，您先过。”

然而很是不巧，当那辆车再次发动时，似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总是启动失败。

姜清优再次下车去询问。

“丁姐，赶紧叫救护车吧，早就该叫的。”

“不用了，我这点伤不算什么，就别占用资源了，再说也没多少路了。”受伤的老太太却不让叫。

“妈，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犟了。”

前头的司机丁姐在两难之中愣了神。

姜清优想了想，这里离市医院确实不远，但剩下的几个路口车流量大，路况不好，救护车过来怕是也要段时间，打车同样会面临这个问题，且路程太短不一定有司机接单，便提出若是她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坐她的车去。

“那太好了，小姑娘，谢谢你啊。”

“没事的。”

好在这段路姜清优常开，很快就把人顺利送到了医院。

她本想跟上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但那位盘发女士礼貌地说后面就不麻烦她了，已经有人给她们安排了。

姜清优常来这家医院给人做陪诊，也大概了解一些特殊病人的特殊接诊流程，便不再过多询问，识相地打了招呼辞别。

由于这段突如其来的插曲，姜清优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不过也幸好夜色已浓，父母才没有发现车子的异常。

母亲的面色很是不悦，姜清优小心翼翼地解释称自己是因为元宵节堵车才晚的。

她原以为母亲多少会看在元宵节的面上，对这次相亲的事少苛责两句。

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从她咬下第一口汤圆的时候，母亲就持续不断地数落她的不是，就连父亲出来打圆场，都没能阻止这份贬损。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几岁了，二十九嘞！现在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的时候了！”

“不要总是目中无人，你自己又有优秀到哪里去！”

“红娘推过来这么多人，总是这不好那不行的，我看你自己也不怎么样嘛。”

“就你这冲不出去的性格，别人还觉得你登不上台面呢。”

“比你脸蛋漂亮、身材好的人多了去了，人家还比你年轻，好男生凭什么看上你啊？”

“你再不谈，再挑三拣四，可供你挑选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差。”

“人家男孩子大一点没关系，你女孩子拖不得的呀。”

“再拖下去，孩子都不好生的呀。”

“人家人再差劲，市区有房的呀，你知不知道一套房，你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吗！”

“……”

姜清优也曾试图解释，但母亲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依然不停地贬损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她能够“认清自己”。

无可奈何，她只能忍。

可直到洗完碗、收拾干净桌子，那份贬低也依旧没有停止，姜清优实在受不了这个满是负反馈的家，于是直接开车返回了市区的出租屋。

合租的另外两位室友都还没回来，三个好闺蜜又一个在外地出差，一个忙着备婚，一个沉浸在二人世界，她那些心事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好一个人倚在阳台，祈祷冷风能带走些忧愁。

手里捂着的那杯热水可以温暖她的手，却压不下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气。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可原来在父母眼中，她的努力竟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欢迎回家！”

电子门锁忽地响起，姜清优吓了一跳，探身一看，是合租室友奚云晓回来了。

“你回来啦？”姜清优走去门边，笑着打招呼：“我当你和晓琪一样，直接去男朋友那儿呢。”

却见奚云晓抬起头来的面色并不好看，于是马上话锋一转，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源哥他们一家都去国外度假了，还没回来，我一个人过去也无聊。而且我妈准备了好多东西，我和源哥也吃不完，想着给你留一点。”奚云晓说这话时的表情虽是笑着的，语调里却多少带着些失意。

姜清优对奚云晓的那个男友不甚了解，只知道两边的家世悬殊很大，奚云晓母亲费心准备的这些土鸡蛋、玉米、馒头什么的，男方那边怕是瞧不上的。

姜清优蹲下帮忙一起整理那些土特产：“还是姐妹疼人，知道我爱吃。”

奚云晓这才笑了声。

“你怎么今天也在这儿，不是应该回家过元宵吗？”

姜清优坦白是因为自己相亲不顺，家里又吵架了，只好回这里躲躲。

“这么优秀的女儿，你爸妈怎么还舍得骂呢？”

“我爸妈可从来不觉得我优秀，只会觉得我总是差人一等。”

说着，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阵寒风吹来，两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好意思。”姜清优留意到自己先前没关好的阳台门，赶紧起身去关门。

“这么冷的天，你又去阳台看风景了啊。”

“一个人无聊嘛，就想去看看楼下院子里的那些花儿有没有开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长，长到姜清优开始期盼春天的到来。

“那有开了的吗？”

“还没有。”姜清优回道。

“也是，还太冷了啦。”

所以，春天什么时候能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