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攻略 第2章 难以攻略

*

第二日赵熙音被一阵食物的香味给催醒，睁眼发现地上的火堆已经灭了，留下的余灰尚有些暖意。

昨夜身侧的人早已醒来，立于庙门门口，背着佛像，脸朝着庙外。

更远处，一株粗壮的柳树下系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低头在草地上嗅来嗅去，马尾轻轻摆动。

门口的人听到声响便转过身跨进来。

“早啊，阿胤哥哥”，赵熙音放柔了嗓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据她从攻略小说上学来的经验，攻略法则第一条即是从称呼上缩短距离感。

男主姓赵名胤，是她名义上的义兄。可是义兄义妹未免距离远了些，故她选择娇羞地唤他一声阿胤哥哥。正常一点的古代男子，肯定会在听到的第一次便为之一颤。

只是在叫出声的那一瞬，赵熙音自己也因这娇柔的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自己这做派！真是难以形容呢！

赵熙音强装镇定，继续演戏，故意蹲下身去拨弄烤香的饼子：“好香，阿胤哥哥你等了我这么久，怕是饿了吧。”

余光中只见他身形一顿，正如她预料的那般。

男人果然……

只见他走近后，只是静静立在她身旁，从他脸上却找不着一丝羞意，眼神里没有慌乱和躲闪，耳垂上也没有染上晕红，却是神情寡淡，微微皱眉，低头凝视着她。

“我不喜欢阿胤哥哥这个称呼。”

神情不喜，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果然！他不是正常的。

“我马上改，义兄。”

赵熙音立马回应，信誓旦旦。作为合格的穿书职场人，须得具备职场人的素质—识时务。如同一株墙头草，风往哪吹便往哪倒。

“玉璋”

赵熙音仰着脸，迎着他的视线，不解的眨了眨眼：“什么？”

忽然灵光乍现，恍然大悟，试探性地叫道：“玉璋，哥哥？”

他移开眼，瞧着窗外，点点头，喉结微耸，发出一声“嗯。”

什么骚包角色！

恰是此时，旭日从东边山头升了起来，曦光透过窗牖投射了进来，昏暗的庙宇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晨曦照在赵胤那张棱角分明、略显坚毅的脸上，连耳廓也被染上一层薄红。

啧，阳光下的玉面郎君。

赵熙音被恍得有些移不开眼。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是玉璋？”

“表字。”

赵熙音心想，虽然书中未提及赵胤的表字，但古人有表字是极为常见的。便多问了一句：“哪个玉，哪个璋”

他侧着身子，看着那轮升起来的朝阳，声音淡淡，“君子比德于玉，含珪璋而挺曜。”

赵熙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么有深意的表字，理当男主拥有。

看来第一条法则还是适用的，只是她再看向男主的眼神有些复杂，赵胤是一个骚包角色。

无所谓，不影响她出手。

她甜甜地应了声：“好，听玉璋哥哥的。”

此时肚中恰巧饿地肠鸣，她垂下脑袋去拿饼子。忽觉那高大的身影给拢了下来，接着自己的头顶被一只宽大的手轻轻抚了抚。

声音蛊惑，“阿音真乖。”

赵熙音刚拿起一张饼子，被这一举动直接当场石化。

正常的古人不应当情感举止表达含蓄吗？

他这么不正常的吗？

他怎么能摸她头，唤她阿音！

赵胤身形高大，连蹲着也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她抬眸，瞧见他那修长的喉颈线条流畅，下颌冒出星星点点的青茬，再往上，发现赵胤正垂着眼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明若晨星。

从义兄义妹到“玉璋哥哥”“阿音”，仅在一息之间。

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像被烫了一下，热烘烘的。

真要命。

“你”，赵胤沉眸，指了指她手中的那只烤饼子，“不烫吗？”

被这么一提醒，赵熙音才发现指腹温度迅速升高，烫的她都要脱皮了。

“烫，烫，烫”

饼子突然被掷在地上，圆乎乎地滚了两个圈，又滚回了火堆。赵熙音捉起手指缓缓吹气，也不敢抬头去瞧他。

“给”，赵胤挑了块温度适中的饼子递给她。

她伸手去接，却发现赵胤在瞧着她，眼神清亮，嘴角微抿。

她移开眼，讪讪一笑，“谢谢”。

*

待两人饱足一顿后，略收拾行囊便要上路。

赵胤将马儿牵至庙门口，又将俩人包袱安置妥当，现下正捋着那油亮的鬃毛。

赵熙音来到赵胤身侧，一手按了按额角的鬓发，向赵胤伸出另一只手来，柔弱无骨。也不看他，只略清了清嗓子，引起他的注意，柔柔地恳求道：

“玉璋哥哥，这马太高，需你扶我上去。”

既然缩短了称呼上的距离，就得更进一步。攻略法则第二条：适当求助，增加对方成就感。

适时一阵湿润的微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刚抚平的鬓角发丝微微扬起，眼睫轻轻颤动，鼻尖充盈着清晨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赵胤置若罔闻，也不理会她伸出来的纤纤素手，他侧过身来，垂眸瞧了眼赵熙音，嘴角微微勾起，忽俯下身子，抬手从她的鬓角擦过，一片淡粉色的杏花花瓣被他两指拈起，轻轻一吹。

赵熙音被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吹得双睫微颤，只见那杏花花瓣悠悠然从眼前掉落在泥土中。

赵胤背后不远处有一片杏花林，粉白的花瓣重重叠叠，热烈灿烂，云蒸霞蔚般。花瓣便是被这微风吹起，从林子里裹挟而来。

远处的杏花林，绚烂耀眼，身前的赵胤，眉眼如画。

她的攻略法则再一次失效。

只觉得魂都要被眼前人勾走了。

眼前人低头看着她，勾唇一笑。“走吧，我带你上马。”

接着双臂被他两掌持住，双手一举，她便稳稳当当地落坐于马背上。

原以为他要同书里那般，赵熙音坐在马上，而他牵着马儿走。没想到下一刻他便翻身上马，坐在她后头，拢紧缰绳，兜转马头，双腿一夹，驱马离开破庙。

赵熙音被他牢牢圈住，窝在他的怀中，只能感受到坚实开阔的胸膛似乎贴着她的后背，传来一阵阵暖意。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玉璋哥哥。”

身后之人脑袋略往前探去，赵熙音的余光中甚至能瞥到那人浓密的睫羽如蝴蝶扑翅般跃动。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缓缓响起，仿佛成了催命的音符。

“男女授受不清，你，你，不应该牵着马儿吗？”

赵熙音觉得赵胤的言行举止在脱离人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得不按书中发展提醒他，毕竟书中是这么描写他的：

‘不管是崎岖难行的山道，还是平坦宽敞的官道，赵胤从来只当自己是个小厮，每日牵着马，举止有度地送她回家。马儿跑得再快，也从没想过要共乘一骑。他总顾及女子清白，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夜里若歇脚在客栈，就坐在柜台前喝茶警觉，偶闭眼歇息一会，必不会出现什么男女共处一室之事。若歇在了小树林，也是各坐一株树下，围着柴火取暖。

赵胤是一个说到做到、周全顾礼的端庄君子。’

看看这书，对赵胤的评价多高，是一个多么端庄自持的君子。

再瞧瞧身后这人，言谈举止哪一点符合端庄自持的人设？

只听得一声轻笑从耳边传来，“愚人做法！如若真牵着马走，一日三四十里，那你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家呢？难不成”

只听得话头一转，“你想和我多待点时日？”

话语里多了些揶揄。

也不知那句愚人是骂他作为原书男主的做法，还是骂赵熙音她自己。她看这个小说的时候，也曾想过，千里之远，荒山野岭中，牵着马儿走，竟十天就到了，有些过快了。

又听得那句“你想和我多待点时日”，不禁面颊绯红。

他似看透了自己的攻略意图。

赵熙音清了清嗓子，很不自在地回应道：“没，我只是随意问问。”

赵胤不再应声，只是轻轻扬了一鞭子，马儿四蹄翻腾，加快了驰跑速度，只听得风声呜呜擦过耳畔。

赵熙音回想这两日：

“义妹也是极好看的。”

“玉璋”

“难不成你想和我多待点时日？”

赵胤言语直白无讳。

摸头、吹花、共乘一骑。

赵胤举止磊浪不羁。

赵熙音心中默默下一个定论：

这人看似多情浪子，实则难以攻略。

*

路上奔波了小半日，俩人都有些疲倦，沉默下来。赵熙音想了想，毕竟是攻略任务，还得按计划实施。

攻略法则第三条：对一个男子示以崇拜之情。

于是赵熙音打了个哈哈，提及一路无聊，央着赵胤给她讲在洛南当小捕快的经历，想着找到合适机会就夸赞他，譬如：

“玉璋哥哥真是聪明，这些破绽都能找到。”

“玉璋哥哥拳脚真厉害，那些歹人都给拿下了。”

只是，背后那人依旧不接招，声线淡淡地应道：“讲那些有什么意思？”

苍天呐！赵熙音内心抓狂。

“不若阿音为我讲一讲路旁的树。”

“什么？”

忽见他拉住缰绳，停下马来，翻身下去，又将她扶下马去，引着她来到路旁两尺开外，指着山中密林一处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赵熙音沿着他手指方向瞧了过去，只见一些乱石中生出了一株长势极好的茶树。

茶树高近一丈，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赵熙音一双眸子忽然明亮起来，光彩湛湛。随即提起裙踞，又向茶树走近了几步。

现在尚是杏花时节，清明雨前。只见茶树上，芽叶新生，形似兰花，芽尖嫩绿，泛着幽香，又长在这高山密林之中，乱石之上，是一株极为难得的野生茶树。

赵熙音本就生在“秀甲东南”武夷山下，祖先世代以种茶为生。自打出生起，便在父母的影响下喝茶，幼时常常坐在山间搭建的小亭中，烧水煮茶，远眺着亭下茶山如碧浪般起伏连绵，而父母与茶农们隐匿其间辛勤采摘。

耳濡目染之下，她一直对茶事很感兴趣，每每喝茶都怀着一种敬意，渐渐成为一名茶艺师，对茶事无一不解。

她一看到这株茶树，眼前就仿佛看到母亲烧着小火炉，往瓷碗中注入沸水，嫩芽缓缓上浮，如兰花般绽放，色翠显毫。

仿佛身置那绵延的茶山之中，幽谷清香将她裹住，盈满她的鼻尖。

仿佛灌了一口澄澈的茶汤，入口香醇，入喉回甘，她不禁吞咽了一下。

看到赵熙音那双眸子发亮，似有星辰，赵胤勾了勾唇角：“这是不是有意思多了？”

赵熙音赞同的点了点头，忽意识到是赵胤在问她，转头看过去，惊奇地问道：“你喜欢喝茶？”

“那是自然。”

赵胤移开眼去瞧那株茶树。

山中微风习习，吹得树枝微微晃动。他伸出手捉住其中一枝，又摘下一片芽尖，指腹搓着芽叶缓缓转动，叶上一层浅浅茸毛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银白的光。

“元微之曾赋诗：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

赵胤一念起这首早已耳熟能详的诗，就让赵熙音想到母亲也曾把她放在背篓里，与父亲一道采茶。母亲一边采茶，一边拖着长长的尾音用方言哼唱着这首古诗给她听，她每每听完咯咯一笑，父亲总用新摘来的茶叶轻轻拂过她的小鼻子，芽叶上那细小的茸毛刺的她微微翕鼻。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她缓缓附和道，耳旁仿佛听见了母亲哼的曲子。

待到最后一句时，两人相视一笑：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念完这首诗，赵熙音立于茶树前，微微发怔，鼻尖在这一瞬间有些酸涩。

这一首诗唤起了她的童年往事，她很想念茶山与父亲母亲，只是……。

她又将视线挪回赵胤身上，他神色平静，仍捻着那片芽叶，也微微出神。

这恐怕是赵熙音第一次在书里头体会到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书里头并未提及赵胤的文化程度，但他在帝王时期确实是一个好学并重视文化之人，也是一个留下不杀士大夫遗训的皇帝。

书里头也并未提及他爱喝茶。

如果他对茶感兴趣就再好不过了，她无需再绞尽脑汁想尽攻略法则，也无需为赵胤不接招而烦扰。她只需契合赵胤的兴趣，再应用她的专业知识，从茶树到茶叶，从泡茶到品茶，从茶具到茶文化，只要他感兴趣，她便能头头是道，离攻略成功便近了一步。

专业相当对口！

如此一想，压在心上的一颗大石被挪走，她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微微稳住心神后，扬唇笑吟吟道：

“玉璋哥哥，你知道这株茶树为什么长得这么好吗？”

“为什么？”

赵胤很给面子，眉目温润，静静瞧着她，像一个好奇的学生般等着老师说下去。

于是赵熙音对着那株茶树，从其生长的土壤，到此地的气候，从茶叶的外形，到色香味，从做茶再到泡茶的注意事项，投其所好，疯狂输出，仿佛开了一个专属赵胤的大课堂。

赵胤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听得津津有味，眼神明亮，一点也不恼，还会很恰当的提出疑问，让赵熙音接着说下去。

见他悟性极高，赵熙音看向他的眼神添了几分慈爱，这么一个仙人模样，如果在茶艺方面精进，那就是书中隐士的标配了。

即使攻略不成，收个爱喝茶的徒弟也不错。

备注：元稹的诗《茶》：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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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难以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