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起建议搭配BGM《依兰爱情故事》食用)
或许是因为许西泽那天的笑太晃神,或许是因为那个“正常”的世界太美好,总之这次没有等叔叔来接我,我主动回到了医院,并开始接受系统的治疗。
许西泽总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他总是试图将他的世界与我的世界联系起,于是不厌其烦地问我眼里的某物,可以等同于他眼里的哪样东西。
他和叔叔背着我私下交谈的次数越发多,我经常从他们口中听见一些奇怪的词,什么“任务”,什么“责任”,什么“事态急迫”,还有“最合适的人”。
最让我在意的,是叔叔说,“九月三十,是最后期限。”
我猜想叔叔的意思是我的病必须像许西泽承诺的那样好起来,可是治病,还是精神类的疾病,哪能说好起来就好起来。
许西泽只是辅修过心理专业,我需要接受更专业的治疗,医生为我制定的第一周期是六个疗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病情格外严重,每次去治疗室时还是白天,回来却已经黑夜。
第三个疗程结束,许西泽不在病房。
马上要到我们约好一起看电视的时间,之前的每一天都有他在我身边,一个人反而让我不习惯,一集过去,什么剧情也没记住,倒是快把门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了。
直到我快睡着,门终于被吱呀一声推开。
我睡意顿时消失,爬到床尾探着身子去看,果然看见了许西泽。
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立刻被熟悉的温柔和安心充斥。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冷光,把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装精致的方形盒子放到我面前。
“在等我吗?”他声音放得很轻。
我摇摇头故意否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个盒子上:“……才没有呢。那是什么?”
许西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去关上了灯,他打开手电筒让我拿着,这才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巧但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新鲜的草莓,中心插着一根细细的数字蜡烛——“9”。
他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轻响点燃蜡烛。温暖的光晕立刻扩散开来,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无比柔和。许西泽端着蛋糕,在我床边坐下,烛光映在他的眼眸里,像跌进了两颗小小的星辰。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的声音带着些莫名的怀念,我怔怔地看着他。
重要的日子?我努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叔叔说过的“最后期限”是九月三十,今天是……九月二十九日。
“什么日子?”我追问,许西泽却没有再回答了。
许西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蛋糕捧得更近了些,烛火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我们两人,好像世界之大,唯有我和他画地为牢,锁在一处。
他唇角勾起,对我说:“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我被他眼中那点光亮吸引,暂时忘却了盘旋在脑海里的“任务”、“责任”和“最后期限”。
“赌明天。”他轻声说,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如果明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我就告诉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好天气?我下意识地望向被窗帘遮挡的窗户。兰城近日持续暴雨,这个赌约,似乎从一开始就带着某种注定无法实现的意味。
“那如果……明天还是下雨呢?”
许西泽脸上的笑容加深。
“如果下雨……”他顿了顿,声音近乎喃喃,好像只是在讲给自己听。
“那这个秘密,我就永远藏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你,只需要记得今天,记得此刻的烛光,记得……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掌控了我。世界是令我窒息的红色潮水,唯有他的眼睛是清明。
我微微仰起头,凑近他,在许西泽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就在我准备退开时,许西泽的手臂却猛地收紧,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他加深了这个吻,随后用他的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呼吸交融,急促而灼热。
“陈霁,我爱你。”
陈霁?陈霁是谁?
我该愤怒,在我们最亲密的这个时刻,他却喊着别人的名字,可这个名字太熟悉,我由心底喜欢。
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许多很重要的事和许多很重要的人呢,红色潮水涌向我,我一次一次溺毙又一次一次苏醒,脑海中的混沌随着潮水冲刷渐渐清晰。
“呃……”我猛地推开许西泽,双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我不是李妍,我是陈霁。
或者说,李妍和陈霁,都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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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霁,我不是孤儿,我有很爱我的父母,虽然我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们过得很好,我的叔叔其实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老师。
其实许西泽的确对我一见钟情,不过不是在医院我撞到他的那次,而是警校入学的第一天。
据他所说,来到南方的第一天就在乘阴的树下见到一只双马尾小强,一个东北汉子被逼到爬树,谁成想小强比他爬得更快,这时有位女侠从天而降,一脚踩死堪堪爬到一半的小强,救下他一条狗命。
而从树上滑落的许西泽,就这样被我用腿壁咚在树上。
许西泽描述那天的我好不英姿飒爽,一件紧身白T,一条工装裤,配上黑色长直发和齐刘海,和不笑时显得很凶的脸,颇像漫画里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
可我记得那天我搬着行李箱上上下下三趟楼,一身臭汗不说,刚洗的头发也油的没眼看,本来心情就烦躁,还被一阵尖叫吵得耳鸣,实在受不了才出脚相助好还自己一个清净。
许西泽结结巴巴向我道谢,还没从害羞的劲里回神要我联系方式,我已经转身离开。
然而缘分奇妙,我和他竟分到了一个班,其实许西泽是个很敞亮的人,一辈子讲究个个大大方方,打从在班里见到我开始就对我展开了正式的追求。我起初没有恋爱的打算,可他攻势猛烈,做事妥帖,性格也很有趣,真真是喝了就送水,饿了就买饭,无聊了还给我讲笑话。
好吧,最关键的是,他长得太对我胃口了。
动心是有的,可真要和他在一起,我总觉得少点柴火。
机会来得很快,军训最后一天,围坐在篝火旁,教官号召我们表演节目,我是班长,首当其冲被起哄来一个,可我的确没什么才艺,绞尽脑汁半天,只好上去打了套拳。
我家从小开武馆,爸妈总说我性格像个皮猴子,于是打小是被提着棍子追着长大的,童子功,自然差不了。
一套拳结束,不知何时周围几个连队的教官都围上来看,连连称赞,我难免得意,一转头却险些被许西泽的星星眼闪了腰。
我下台,同学又很自然地起许西泽的哄。
他上台唱了首歌,叫《依兰爱情故事》,不愧是东北金曲,一开口就是一股大碴子味。
唱到那句:“情人儿啊 给个信儿啊,咱俩啥前儿办事儿啊。”
同学善意地笑,起哄声响彻天地,我被闹了个大红脸。
歌曲的最后,许西泽忽然顿了顿,再开口时手拢在嘴边,像山这头的人在唤山那头的恋人。
他唱:我活着是你的人儿啊,死了是你的鬼儿啊,你想咋地儿,就咋地儿啊。
许西泽的节目结束,他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像一闪一闪的星星。
那天的月亮又圆又近,是个团圆的好日子,送我回寝室的路上许西泽还在哼着那首歌。
月亮照墙根,他为我唱小曲。
他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我和许西泽的恋爱谈了四年,结束不是因为分手,不是结婚,不是我犯了错,也不是他闯了祸。
而是临近毕业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某一天,我忽然消失了。
我和他不仅是爱人,我们也会是同事,我们有共同的信仰,我不必解释,许西泽知道我是去执行更伟大的事业了。
他知道前路危险,可他不能替自己的爱人多抗一分,他得无条件相信组织的安排。
如许西泽所想,一伙制服贩毒的边境组织长期以来对我国禁毒事业作出巨大危害,现需要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性作为卧底潜入,组织找到我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李叔是我的上级,也是我学生时代的老师,我的新身份是一名叫李妍的女大学生,家中欠债,没什么文化,好吃懒做,性格软弱,心性不坚,唯有一张脸看得过去,听朋友说这里的钱来得又多又快,活还轻松,于是来报名。
我参与的这个任务,叫做“破晓计划”。
刺破黑暗,重见天光。
阳光普照大地,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五年的光阴,在毒窝腐烂的泥沼里,我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种子,扭曲地生长。靠着精心编织的伪装,小心翼翼地攀爬,从最外围的跑腿小妹,一步步接近核心,在烟雾缭绕的牌桌上不动声色地传递情报,在觥筹交错的酒局里分辨毒贩言语间的蛛丝马迹,在深夜的仓库角落记录下交易的每一个细节。
我不知道那个老大是如何发现我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发现的,只记得那天被叫进仓库,我就再也没出来过。
这是一间专门为我打造的囚室。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只有我绝望和痛苦的呻吟在回荡。
老大要的不是我的命,至少暂时不是。他要的是我脑子里的东西——警方掌握的情报网络、卧底名单、未来的行动部署。
为了撬开我的嘴,他无所不用其极,我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多的刑罚,皮鞭撕开皮肉的痛楚只是开胃菜。电击器带来的剧烈痉挛让我的意识一次次在剧痛中沉浮又强行被拉回,冰冷的水反复淹没口鼻,窒息感如影随形,手指被残忍地挤压,一次次脱臼又被接回来,每一次昏迷反而让我喜悦,至少可以得到短暂的解脱,醒来迎接的是新一轮更残酷的“问候”,他也不会给我食物,应该说是正常的食物,他们希望我和他们成为一类人,于是送往囚室的每一滴水每一粒米都混着粉末,我当然不会吃。
身体早已不成人形,唯有靠那些关于家人、爱人和信仰的回忆维系我的精神不溃散。
我总是想起许西泽,总是想起他唱给我的歌,我好久没见过月亮,我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好想家,好想他。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煎熬——我和他都知道,我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必须相信……
只是,许西泽,
我已经快记不清你了。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囚室外突然响起连续的枪声和爆炸声。囚室厚重的铁门被炸开,硝烟弥漫中,我模糊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是李叔,而另一个……是许西泽。
在我忘记他的前一秒,许西泽出现在我面前,他比四年前更瘦削,也更坚毅。
真是好久不见啊,我的爱人。
我们在战火纷飞中拥抱,如此短暂,却击得我要掉眼泪。
这处贩毒窝点被我们捣毁,其他同志在搜查毒贩,李叔派给许西泽唯一的任务是带我回家。就在他俯身,手指即将触碰到我手腕铁链的那一刻——
“砰!”
“砰!”
两声沉闷而精准的枪响,来自囚室门口一个被李叔打中却忽然垂死反击的亡命徒。
第一枪打在许西泽膝盖,他本可以躲开第二枪,却选择用全部的身体挡住身前的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许西泽的身体猛地一震,动作瞬间凝固。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迅速洇开的鲜红。他脸上的焦急、心痛,甚至那一瞬间即将触碰到我的狂喜,都定格了。
他像一座轰塌的山,缓缓地、沉重地向我倒下来。
“许西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喊他,声音却破碎得不成调。
他胸口喷射出的血液滚烫得如同烙铁,喷在我的脸上,几滴溅进眼睛,又从我眼里流出,像几行血泪,我心里一根紧绷的弦断裂,再也无法承受,于是身体替我选择昏迷。
我的世界是许西泽鲜血的颜色,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和那淹没一切的猩红,裹挟着无边的黑暗,终于彻底吞噬了我。
//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刺目的纯白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身体各处传来迟钝而沉重的痛感,但更可怕的是脑子里的空洞和混乱。
我是谁?
我在哪?
压在我身上的人……是谁?
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红……是什么?
记忆像被摔得粉碎的镜子,满地狼藉的碎片,尖锐却无法拼凑。叔叔的眼睛很红,脸色沧桑,他看着醒来的我激动地几欲泪流,可最终他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他说: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