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到医院的时候,她的老公正在睡觉。
她的老公只要不工作,果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瞧,即便在医院,即便身上插着杂七杂八的管子,他也不例外。
“您的先生果然得了伪狂犬病,”这位负责晚上查房的医生正是那位厚眼镜医生,他大概很爱推他的眼镜,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的眼镜实在太重了,他不得不推。
总之,他说一句就推一下他的眼镜,道:“您的先生症状不算严重,可以看出来您是一位非常细心的妻子,能这么敏锐并在这么黄金的时间内让您的丈夫过来诊治,这是非常伟大的事情。”
成玉脑袋有些懵,什么?!她的丈夫居然真的病了?早知道这样,她宁愿让她老公在家里错过治疗时间再过来!
天知道她本来只是想借着她老公生病的由头将他送进来,最好让她老公进来后再顺利染上病,再……
“您先生的脂肪有些多,但是这些脂肪恰好帮助他抵抗了病毒,我想,你的先生用不了几天就能出院。”厚眼镜医生扶着眼镜道。
成玉心在滴血,她居然救了她的老公!
成玉晚上回家的时候,她的婆婆对她客气了很多,不再恶狠狠地骂她,甚至能在成玉进门后帮她把敞开的大门关上。
成玉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她居然救了她的老公!
成玉心里乱糟糟的,不止是因为她救了老公,更因为她今天又找了一遍猫,仍然没有消息。
她甚至在小区那个充满广告的业主群里连发了十条寻猫启示,结果也是毫无线索。
她的婆婆大概得到了消息,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可能很快就能出院,所以整晚上哼着难听的歌,兴高采烈地坐在餐椅上等成玉做饭。
成玉卸下包,特意做了好几个菜,随后趁她婆婆看起来最高兴的时候问了句猫的事情。
她的婆婆一听到猫就拉下了脸,下巴上的肉裾拖到了餐桌上,成玉怕她又想用肉裾扇她,默默坐远了一些。
她的婆婆说道:“你的老公还在医院里,你一句老公都不跟我提,天天盯着你的猫!”
成玉回道:“我已经去看过他了。”
听到这话,她婆婆的脸色才勉强好了一些。
成玉紧接着又问道:“所以,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她的婆婆用那双突出的小眼睛盯着成玉,面色古怪又倨傲,道:“不知道。”
所以她的猫去哪了呢?她的婆婆怎么感觉怪怪的?昨晚看到的那滩血呢?
提到血,成玉又跑到了昨晚的墙角边,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的婆婆站在身后又训道:“你回家就该好好做家务,像我当年那样!猫没了就没了,这只贱猫!”
她的婆婆训完后就坐回了餐桌吃饭,成玉拿着一个小碗,坐在矮凳上喂小伊。
猫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她的婆婆吃完饭又开始喋喋不休:她的儿子是优秀的,她嫁过来需要谨言慎行,好好对待老公孝顺公婆。
她的婆婆又指着这个80平的房子:“瞧瞧,上哪能找到年纪轻轻就在州界买得起房的?”
成玉想反驳一句,这是她用家里留给她的全部遗产买的房子,她的老公不过是花钱在大门口买了块地垫。
哦,还有桌子上的几个豁口陶瓷碗,是她婆婆带来的。
成玉突然有些头疼,她在想,她当初是怎么跟朱杰走到一起的?大概是十五六岁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太缺爱了。朱杰待人温柔,爱随身装几块水果软糖,遇到小姑娘就会送一块糖给别人。虽然别人都拒绝,但是在成玉看来,是那些人实在不识抬举。
后来有次,成玉有些低血糖,被别人扛着送去了医院。那人累得一身汗,站在急诊门口喘气擦汗的时候,成玉正好看到了朱杰。
朱杰随手给成玉抛了块糖,成玉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又将糖纸叠了起来。
她觉得朱杰救了她。
再后来,成玉就和朱杰走到了一起。不论是结婚前朱杰爸妈醉酒后打骂她,还是结婚生产后她被朱杰一家要求在月子里冷水洗衣和做饭,她都坚持走了下来。
日子本就如此,人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直到最近,那条消息,那个血色皮筋,那个绿色叶子,成玉突然就坚持不下去了。
她要离开这个家。
成玉最开始的时候也有过脾气,她会哭着跟她老公吵架,气极的时候甚至也夸张地说出过离婚这个词,但是换来的不是她老公的毒打,就是她婆婆的白眼,好像……好像如果她离婚了,就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后来有了小伊后,成玉就更不敢了。他们会拿不带孩子让她失业威胁她,会拿没有完整的家庭小伊会很惨来威胁她,会拿离婚后她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来威胁她。
她回到公司,她的领导会说:在公司里女人怀孕就已经没价值了,会说女人只要沾了孩子会犯傻,会说离婚带孩子的会没完没了地为孩子请假,会说他录用成玉只是因为他心地善良,不然像成玉这样有孩子、并且只有一个孩子的根本没人敢雇佣。
成玉被困在这个框子里,害怕极了。
现在,她突然想逃了。
将朱杰弄进医院只是第一步,她得抓紧时间准备。
这周的工作日特别少,明天就是州界日,他们会放五天假,正适合成玉行动。
成玉不再管婆婆的喋喋不休,她回屋收拾了东西。当她大包小包拿出来的时候,她的婆婆问她在干嘛,要去医院陪床吗?
成玉解释说她只是想回趟朱杰的老家。她料定即将康复的儿子和回老家相比,她的婆婆想选的一定是回老家。
果然她的婆婆把儿子抛在了脑后,把喋喋不休也抛在了脑后,麻溜地回房间也收拾东西去了。
成玉抱着孩子,肩上背着几个大包,赶着大早和她婆婆在赶车,他们甚至没有跟她老公打过招呼。
好在因为车站人多,她的婆婆为了面子好看,将最轻、看起来最大的几个包背在了身上,这给成玉减轻了一点点负担。
人太多,小伊被挤得脸红扑扑的,头上的两个冲天髻也歪了,戳了路人好几下,但是总戳不到她的婆婆。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成玉的玻璃眼珠子有点刺痛,像是被小针刺过。
她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婆婆,她婆婆扛着那几个包裹,没法腾出手来刺她。她的婆婆矮,并且这是在外面,她婆婆非常在乎外人眼里自己的形象,那就更不可能是她婆婆动的手了。
那是谁呢?
成玉的眼睛越来越痛,万幸他们终于上了车。
她的额头有淡淡的烧焦味,小伊贴着成玉也明显被烫了一下,小伊像她婆婆一样,尖声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成玉想,她应该是发烧了。
她的额头烫得厉害,但是这糟糕的烧焦味不止在额头,她觉得全身都烧焦了,这是她这种体质特有的高烧反应。
更要命的是,成玉的眼珠子明明是玻璃的,却疼得受不了,像是有一万个朱杰在她眼珠子上踹。
她的眼睛一直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成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她婆婆应该没有机会下毒。
她去医院的时候,朱杰身上插满了管子躺着睡觉,也没有机会下毒。
那能是什么原因呢?
上次成玉眼睛痛的时候,还是因为她的猫。她的猫贴着她的眼睛踩奶,不小心被那忘记剪的尖锐指甲戳进了眼眶。
尖指甲勾起她眼眶的皮肉,她吃痛惊呼,猫吓得收了手,但是眼睛还是痛了。
猫!她可怜的、许久没见到的猫!她才想起来,她去找猫的时候,划花了眼珠,用了喇叭的壳打磨。
喇叭是什么品种来着?
成玉对同事都不太了解,但是她很善于倾听和信息收集。
她记得有人提过,喇叭是蝉,但是她不是普通的蝉。
成玉想起来了,喇叭是蜡蝉!
这下成玉知道为什么自己眼睛会痛了,也倏地明白了喇叭那天最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蜡蝉是有毒的!
成玉有些头疼,他们回老家的车要在州内开18个小时并且中途不可能会停在药店之类地方。
她的身上焦糊味非常严重,她的婆婆将小伊接过去,趁着座位上比较封闭,又开始喋喋不休。
成玉这下是真的听不进去她的喋喋不休了,她难受得趴在小桌板上,居然昏了过去。
等成玉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烧焦味减轻了很多,车上的指示牌滋滋地亮着,居然快到站了。
她的眼睛还是难受得厉害,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手紧紧捂住眼睛。她怕她的眼睛会溃烂得掉下去,她没钱重新安装,更何况她还有事要做。
好在,列车到站的时候,眼睛还稳稳地粘在她的眼眶里。
天色已经擦黑,她的婆婆洋洋自得,不停地重复她的老公,成玉的公公。
她头上薄薄的冠快要飞了起来,她说她老公要来接她。
成玉确实有点理解她婆婆的自豪,毕竟她只有前两天骗朱杰说她怀孕的时候,朱杰才愿意开车带她。
她有些嫉妒她婆婆。
要是有人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来接她就好了。
两个人在车站等了一个小时,成玉的公公始终没来。
成玉又开心了起来,她不在乎周围一个个行人都被家里接走,她只关注她婆婆的神情。
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比一开始就在地狱要强烈得多。
成玉看见她婆婆的冠塌了下来,无力地耸拉着,听见她的婆婆又在对她歇斯底里,埋怨说一定是因为成玉在这,她老公才不愿意来接她。
成玉无所谓,只要她婆婆不开心了,她就能开心多了。她觉得自己眼睛上的刺痛都没那么痛了,她非常大度地拿出钱包,花了五百糠打了一辆车。
她要回去看看,那个扬言来接她婆婆的公公,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