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说晚安 第2章 死水微澜（二）

“大风呼哧呼哧的，待会儿把我汗毛都刮走了，不让我进去避避风吗？”程六一隔着玻璃门跟苏放说。

“正好给你剃剃毛。”

今天风是挺大哈，苏放在心里咬牙切齿，瞪着程六一把门打开，口嫌体直。

苏放感觉程六一眼睛里充满邪恶。

而程六一看见苏放的表情，坏笑更明显了。

“哈喽啊，虞廷。”程六一进门先跟虞廷打招呼，弯腰朝他伸过手去。

握手这种社交礼节在这种场景下显得太过正式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而且虞廷和程六一是隔着苏放握手，更奇怪了。

“我出门没带着钥匙，寻思着正好来接他下班。”

程六一说的这句话很日常，日常的让虞廷想起自己好像没接过苏放下班，就好像自己从来没真正进入到苏放的生活里一样。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吗？”虞廷问。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吗？”和“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两个问题就差一两个字，就差出了几分微妙、几分玄机，就好像两个男生“住在一起”和“在一起了”有天壤之别一样。

“嗯，我俩现在晚上都住一起。”

虞廷和苏放都注意到程六一故意加了一个晚上，很明显。跟虞廷和苏放相比，程六一玩这种文字游戏的心眼显然有些稚嫩。

“他现在还经常做饭吗？”

主语是“他”，这句话貌似是对程六一说的，但苏放赶紧抢过了这个话头，他不能让对话再进行下去了，程六一这没心没肺的不知道还能嘟噜出什么暴论来。

“现在上班了哪还有空啊，葛大爷过来换岗了，咱们快点把东西收拾收拾。”

苏放说完站起来开始打扫桌子上吃完留下的乱七八糟。

“你俩先出去吧。”苏放接着说。

三个人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干活也放不开手脚。

“那行。”程六一先出去了。

虞廷本来想帮帮忙，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插上手，也出去了。

苏放收拾完和葛大爷寒暄了几句，出来就看见程六一坐在电摩上，虞廷站在旁边，他俩聊的还挺起劲儿。

苏放走过去听见程六一说:“那行，回头咱们多聚聚，可以一块吃个饭。”

苏放以为程六一只是客气客气。

“嗯好。”虞廷也这么以为的。

“那你明天有空吗？明天我跟苏放都歇班。”

“啊!？”苏放被程六一吓到了。

虞廷也愣了愣，他也没想到，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拒绝。

“有空。”

“啊？!”苏放又被虞廷吓了一下。程六一那小没心没肺的不懂事就不懂事吧，大哥你怎么也还凑热闹呢。

“那行，我们先走了，回头我微信拉一个群，明天晚上咱们聚一下，再好好聊聊。”

程六一和虞廷默契地直接略过了苏放的惊诧就把饭局安排上了。

程六一挥了挥手。

“那……再见，苏放。”虞廷故意cue苏放的。

“啊？好，再见……”苏放声音懵懵的，和他现在的脑子一样。

短短一早上，能跟前男友道别两次，苏放真的很无语。

也许他是上辈子欠虞廷的吧，嗯……也许是这辈子。

苏放很喜欢烟城，有海有山又有雪，气候真正冬暖夏凉，生活压力也不算大，非常适合年轻人躺平，程六一他爷爷早在房价起飞之前就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想留着等退休了以后在烟城养老，现在苏放就暂时住在这套房子里。

太阳慢慢越升越高，海风也变小了许多，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清晨的海风吹的程六一心情舒畅，坐在电摩后座的苏放就不是很舒畅了。

“程六一！”苏放的表情程六一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

“嘛？你也不用太感谢我。”

“我真想掐死你。”

“哎呦，我这一大早上就来接你下班，你也太狼心狗肺了。”

“无语，你自己不带钥匙，成专门来接我下班了。”

要不是程六一在骑车，苏放已经上手了。

“你招惹虞廷干什么？”

“哈？招惹？不就约顿饭吗？怎么也算不上招惹吧。”

“你约饭就约饭，带上我干什么。”

“咱们高中不还算是校友嘛，老校友在一块聚聚，不很正常嘛。”

程六一故意不提虞廷还算是苏放前男友这一茬。

“我真想掐死你。”苏放又重复这句话。

“咳。”程六一尴尬地咳了一声，又接着说:

“不是你说和平分手的嘛，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吧。”

“我真想掐死你。”

“行吧行吧行吧，但是啊你跟人家约好了再放鸽子不太好吧。”

“是你约好了，不是我。”苏放立即撇清关系。

“人家可还专门跟你说再见呢。”

“我真想掐死你。”

苏放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去了。

“倒是你俩，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

“勾搭什么啊，他也是今天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

“啊哈？！分手两年后霸总前男友突然出现……哎呦，坏了！那我刚才是扮演了一波趁虚而入的男二。”

“停！他是哪门子霸总啊，无语。”槽点太多，苏放只能先吐槽最大的。

“虞廷应该不打人吧，看他一直都挺文静的。”程六一一本正经的琢磨。

文静个头！苏放在心里吐槽。

“真无语，你可还专门跟人家约饭呢，你跟人约好了再放鸽子不太好吧。”轮到苏放幸灾乐祸了。

“没事没事，虞廷肯定知道我只是犯浑。”程六一总是很会安慰自己。

“你是怎么这么自然地说出自己犯浑的……”

“好吧好吧，怨我没了解清楚，我以为你俩要旧情复燃呢。”

苏放和虞廷坐在岗亭里的时候，程六一总感觉有一种奇妙的磁场。

“不可能!”

“话别说这么满啊，要不然到时候啪啪打脸。”

“复燃了我把铁狮子吃了。”

“好好好。”

苏放和程六一面对各种情况时的心态都总是很好，不一样的是程六一是真的没心没肺，而苏放是强装情绪稳定装习惯了。

苏放是一个很能找归属感、也很有归属感的人，他在外面旅游的时候不会说“回旅馆”、“回酒店”他会说“回家”，上学住校也不会说“回宿舍”会直接说“回家”，他也不会跟程六一说“回你家”而是直接说“回家”。

苏放这么说不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反而有一种日常感带来的温度，就好像你贴身穿的棉袄暖暖软软地开口跟你说回家一样。

到家瘫在床上之后，苏放才有时间放空夜班带来的疲惫，才有时间开始思考。

程六一想干什么苏放很清楚，他就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但是虞廷……虞廷是想干什么呢？

给前男友送饭不是苏放能简单放过去的行为，他总是会把一个很小的事情过分解读的很复杂，比语文阅读理解还能理解。苏放感觉虞廷给人送蛋糕就好像玩RPG游戏给NPC送礼物加好感度一样，那虞廷为什么要加苏放的好感度呢？是出于习惯？出于同情？出于怜悯？想显示他依然还很关心苏放还是显示对过去毫无芥蒂？是真的想像苏放两年前说的那样和平分手，然后……做朋友？其实苏放很难相信真的有跟前任做朋友这种事。又或者说只是缓和关系，让他们两个自己心理都别太有负担，苏放不知道这份感情对于虞廷来说在心里到底有多大重量，但他自己一直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份重量在心理缓慢地消散，缓慢到两年过去这份重量却依然如鲠在喉。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虞廷是来找他复合，不过苏放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毕竟苏放和虞廷的差距太大了，从前就很大，现在更是如此。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烟城大学，排名全国第三的五所大学之一。疏城一中每一届新生入学的时候都会让学生在班旗上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苏放和虞廷当时写的都是烟城大学，不同的是虞廷是真的有可能考上烟城大学，并且三年后还真考上了，而苏放写烟城大学的时候可能更多是基于一种向上的憧憬。

苏放后来是在烟城市一个普通二本读的中文系，曾经也有一个作家梦，维持的时间大概在初二到大一之间。

大一的时候苏放规规矩矩的接受学校奇奇怪怪的条条框框；

大二教文学理论的老师上的第一节课就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再到大三，苏放彻底把他的学术梦想和学科热情扔到一边去了。甚至几乎都很难能在学校里看见苏放，他在学校外面跟人合租四百一个月的单间，干日结的兼职，外卖、临勤、地推、分拣、充场……

大四的时候除了应付补考、论文之类的，苏放借着实习的机会在一家小公司当牛马文员实习生。

最后他毅然决然地放弃没完没了的大饼、无休无止的加班、三千块钱的月薪和永远落不到纸面上的远大前景，去应聘当了保安。

刘丽霞女士对苏放做保安的决定再一次大发雷霆，和好多家庭一样，从苏放上初中以后母子间的小冲突就持续不断，几乎每两三年苏放又会跟刘老师爆发一次激烈的大冲突，在苏放选择本地就读而不去衡中的时候，在苏放选择学文而不是学理的时候，在苏放选择文学系而不是法学系或者师范类的时候。

但他们家的关系总是能神奇的恢复到家和万事兴状态。可能是多亏了苏建业先生在母子两人之间居中调和。苏建业以为过了保安这茬以后母子俩再也不会爆发什么激烈的大冲突了，毕竟用刘老师的话说苏放这辈子已经一眼望到头了。

而此刻正躺在隔壁屋里呼呼补觉的程六一是苏放唯一有联系的初中同学，但也是因为他们俩高中还在一个班、在一个宿舍，甚至大学还能在同一座城市这种程度的缘分才保留下来的联系。

初中的程六一就是每个班都会有的“老师的狗腿子”以及每个班都会有的“少女之友”。而苏放……苏放是谁？好多同学在毕业一年后就会这样问。哪怕苏放是教师子女，他在班里还是透明的不行，甚至好多同学都不知道他教师子女的身份。

高中的时候程六一的这两个属性都有所收敛，但他的另一个属性逐渐迸发出来了而且势如破竹。在高中，程六一高中的英勇事迹让苏放始终对程六一的战斗力深感敬畏。苏放也因为高中住宿制和程六一的原因，在班里没有那么的透明了，至少大部分同学在毕业一年后提起苏放，最起码能想到说:“哦，就是那个傻叉文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