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走的很慢,李雨泽过惯了急匆匆的生活,忽然觉得慢行在乡间田野间,竟也十分悠然自得。
她的身体没有变好,倒也没有变的更差,大部分时间倚在驴车上,出神地看着路旁的野花野草。
宫中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艳色,可李雨泽从未觉得有多美,今日看着盛开在路边的黄色野花,忍不住伸手去轻抚。
周念之依旧戴着面罩,坐在前面驾车,他避开了乱葬岗,找了这么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回头看李雨泽神色平静,他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几日,终于到了无忧草庐。
草庐很小,只有一件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但是房前屋后都有大片的空地用来种菜,只是宋良已经走了有些时日,空地上都长满了杂草。
周念之将李雨泽从车上抱下,又将梦璃扶了下来。
将两人安置好后,他在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院中有搭起来的草棚,棚下有炉灶,周念之将药包放在灶台上,去屋中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
李雨泽坐在木椅上,想了想,当真点了道菜:“竹笋炒肉。”
“好!”周念之转身去了。
梦璃正查看着这屋子,闻言看了眼李雨泽,又看了眼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周念之,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
“真没想到,现在陪在主子身边的竟然是周先生。”
李雨泽又咳嗽起来,帕上有血迹,她默不作声地收起来:“……他是个好人。”
“主子喜欢他吗?”梦璃凑到李雨泽耳边,放轻了声音。
李雨泽有些低落,垂头喃喃道:“不知道,但……我很怕会害死他。”
梦璃很少见这样无力的李雨泽,她走到她身前蹲下,握住她交叠在膝前的手,心中有些发酸:“周先生冒死也要陪在主子身边,我看他亦是对主子有情的,若主子喜欢,那便珍惜这段缘分罢,莫像娘娘一般空留遗憾。”
李雨泽知道阿娘年少之时曾有个倾心之人,后来因为母家的权势被指婚才嫁给了父皇,心中一直有怨愤,因而他们关系一直不好。
她捏紧了那沾血的手帕,心中莫名慌乱:“别再说了。”
恰门外响起脚步声,梦璃猛地地站起身来,却因起身太急晕了下,李雨泽慌忙去扶,手忙脚乱地一齐跌在了地上。
周念之站在门口,见这一幕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闻言李雨泽脸颊爆红,和梦璃对视一眼,心中也觉得荒诞,一时间噗嗤乐了。梦璃也随着她笑,两人躺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
只剩周念之僵立在门前,怀疑这瘟疫是不是也会影响人的脑子了。
周念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上提着的两坛酒放在桌上,又把地上的两人扶了起来:“我找到了师父酿的桃花酒,晚上王爷要不要尝一尝?”
李雨泽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脖颈上,想着梦璃方才的话,她目光中含了些莫名的东西,深吸了气,朝他粲然一笑:“好!”
两人都对瘟疫避之不谈,但都心知肚明,或许这些日子,就是他们最后的日子了。
没人想要扫兴。
……
晚上,周念之在草庐院中支起了一张桌子,满满一大盘的竹笋炒肉,再加上几个素菜。
李雨泽和梦璃用饭吃酒。
而周念之戴着面罩,只坐在一旁,用筷子轻轻瞧着碗沿,奏出一首叮叮咚咚的乐曲来,伴着林间四起的虫鸣声。
桃花酒香气四溢,入口绵柔,让人忍不住贪杯,梦璃不胜酒力,很快就醉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山中的夜里有些凉,梦璃瑟缩了下,李雨泽让周念之将她抱紧了屋中。
她亦有些醉了,耳热地很,仰头看着天,见竟是个月圆夜。
忽然,有东西搭在了她的身上,李雨泽扭头去看,是周念之脱下了他的外袍。
李雨泽眼中雾气氤氲:“病秧子,你不冷么?”
周念之清明地很,见李雨泽脸颊绯红,已经醉了,笑着摇了摇头。
李雨泽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踉跄地站了起来,却脚下发软,只是半摊在周念之的怀中。
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病秧子,你好像瘦了。”
她离得这样近,隔着面罩周念之都能闻见她呼出的酒气,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王爷醉了。”
李雨泽咯咯笑了,又挣扎着要站起来:“是吗?你怕我醉了吗?上次喝酒打了你,对不起……”
说到这里,李雨泽的脸忽然皱成一团,像是要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对你太坏了,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周念之招架不住,温柔哄道:“没有讨厌你……王爷醉了,去睡觉好不好?”
李雨泽却只听见了前半句话,她两手一抬,捧住了周念之的脸,将他吓了一跳。
李雨泽心脏砰砰跳,脑中像一团浆糊,生出一种基于“反正都要死了”的孤勇来。
她问:“那你是不是心悦我?”
周念之怔住了。
李雨泽还在自圆其说:“否则,你为何三番两次救我?为何为我谋求皇位?为何现在要来陪着我?”
周念之想要解释,方开口,李雨泽却讨厌他迟迟不回应似的,捧住他脸颊的手一把搂过他的脖颈,垫脚隔着面罩,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而后她道:“你不是说是我的人?从现在开始,你便当真是我的人了。”
周念之心中巨震,忽然将李雨泽拦腰抱起,抱紧屋中,放在已经睡沉的梦璃身侧。
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李雨泽被丢在床上后,忽然酒醒了,她脑中挥之不去都是方才周念之那被吓到的表情,心中莫名酸疼非常。
她侧身蜷缩起来,嗓中却是莫名一阵发痒,她又咳嗽起来,这次比前几次咳的更甚,将睡着的梦璃都吵醒了,外面的周念之也跑了进来。
“怎么了?!”
“主子、你别吓我啊主子!”
可是李雨泽根本控制不住,她不停地咳嗽,接着胃中一阵绞痛恶心,“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不是方才的吃食,竟是一大滩黑色的血。
李雨泽昏死过去。
如何唤她都听不见,周念之慌张地去探她的脉搏,那么微弱,颓然地跪在了地上。
梦璃看着李雨泽,哭的泣不成声,哭着哭着胃中也是一阵翻涌,忽然她捂着嘴跑到了屋外,亦呕出一滩黑血。
她吐完之后,并没有晕过去,只是颓然坐在了地上。
周念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试了梦璃的脉搏,只是体虚之状,但褪去了病相。
他眸光骤缩,想起莫名摆放在炉灶旁的桃花酒,大踏步走到了院中的桌旁,将那酒坛狠狠摔下。
坛子四分五裂,酒香四溢,可是里面除了酒液,果然还泡着几味眼熟的药材。
他又折返回梦璃身前,那木棍拨弄那滩黑血,果然有一个指肚大的黑色虫子蠕动起来。
李雨泽浑身一震。
是谁?竟要给整个锦州的百姓下蛊?!!
蓦然间,他想起见宋良最后一面之时他说的话。
“徒儿,以后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这条路……很难。”
难道,他那时候便算到今日之事了?
那日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来么?
周念之想着,忽然看见了自己腰间的那个丑香囊,他猛地拽下来,打开了那香囊。
里面是满是密陀僧、蛇床子这等驱虫的药材,怪不得这香囊药气这么重,否则这几日他也早就着了道了。
但应不会这么简单,周念之接着翻找,果然自渗出找到一张叠起来的纸张。
正面写着杀这蛊虫需用烈酒泡药灌入病人口中。
反面竟写了几句十分无耻的话:“徒儿竟趁为师不在偷偷吃酒,实数大过,若有心之后便赔为师几坛,不要泡了药的,为师游历累了得空回去喝。”
李雨泽气结,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已经顾不上这信了,他将香囊重绑在腰间,将梦璃扶进屋中,陷入了沉思。
李雨泽方要回宫,便出了这事。
这蛊虫之乱必是针对她来的,而那人竟为了李雨泽不惜陪葬锦州百姓,其心可诛。
刺杀、水患、瘟疫……
他们着了几次道竟还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到底是谁要李雨泽非死不可?
是当初派他来的二皇子吗?
但那流言一事,非仅仅提醒皇上,亦是提醒李沐泽,或者说是他身边的谋士——曹旗。
若曹旗能读懂其中的意味,应当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毕竟若是李雨泽死了,李沐泽在朝廷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皇帝尚值壮年,还可以有其他的儿子。
除非……
周念之脑中冒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