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泽喊完后,脱力地倒在地上,亮的发白的天空好似不停在旋转着,她也在旋转着。
耳中是不断地嗡鸣声,过了会儿,她听见有人喊她“王爷”。
好熟悉的声音。
李雨泽扭过头去,看见的是一角衣袍,闻见一阵浓苦药香。那人蹲下身来,李雨泽看见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布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木然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念之紧蹙眉头,摸了她的额头,随口回道:“我是王爷的人,还能去哪里。”
李雨泽的额头好烫,面如白纸,唇角挂着血迹,周念之一颗心沉了下去。
瘟疫夺去了太多人的生命,他不知道李雨泽能不能扛过这次。
他将李雨泽抱起,却觉得怀中的人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似的,破败不堪,了无生气。
上次赌气离开之后,周念之并未走远,强迫自己冷静之后,他便徘徊在驿站周围,想着若有机会,和李雨泽好好聊聊。
但还未找到时机,瘟疫一夜之间席卷锦州,一日之间,因病而死的人便堆满锦州的荒山。
驿站和军营也连夜撤走,周念之趁乱偷走军营中的一匹马,连夜上山求宋良入世济民。
却不想,他的无忧草庐早已人去楼空,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书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为师游历去也,有缘自会再见。”
既然留下这封信,那宋良肯定早已算到了他会来寻他,肯定也算到了这场瘟疫的发生。
周念之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感受,他知道宋良本就是这样的,他对人本就无甚好感,你无法评判他的对错。
但他还是感受到一股无名火起,用力将那纸张揉皱了,狠狠从窗中扔了出去。
他日夜兼程跑马,再快也要四五日的光景,再回到这驿站,听见了李雨泽的对皇帝怨愤,看见她脱离躺倒在地的模样。
先前的火气消失殆尽,看着向来逞强、前几日还和自己吵架的姑娘,如此撕心裂肺地向父君呼喊,他想起了自己,竟与她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无法不放软自己的态度,他将李雨泽抱进厨房,让她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做起饭来。
李雨泽眼眶有些酸,她又开始咳了,周念之立刻疾步过来轻拍她的脊背。
幸好这次咳的不算厉害,李雨泽拨开他的手,冷道:“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可以另行高就。”
周念之不理她,转身回去,自顾自做自己的菜。
“这病会传染,若你死了,我不负责。”
周念之依旧不理她。
李雨泽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一手支颐,慢慢睡了过去。
周念之不时看她一眼,见她闭上了眼睛,便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黏在脸上的乱发拨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他对她的感情太复杂了,只能凭直觉去做事。若当真他们会死在一块儿的话,也好一块去地下见父亲,一块去他面前对峙,问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想着想着,周念之竟笑起来。
李雨泽忽然睁开眼,见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抚在自己的耳侧,温柔的目光中带着笑意,心中空了一拍,她愣住了。
她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扭头问道:“你是疯了吗?”
周念之仿佛就是要欺负她似的,怔愣了下,手却并未松开,依旧认真整理着她的发丝,而后定定地瞧着她:“王爷知道的太晚了些。”
他将煮好的粥端了过来,拿起勺子喂到李雨泽嘴边,李雨泽默了默,而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盛着粥的瓷勺送进了她的口中。
白粥香甜,化解了方才的药汤的苦。
毫无预兆地,李雨泽一颗泪掉了下来,落在周念之的掌中。
他仿若没看见似的,一口一口喂着她。李雨泽越哭越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她一连喝了两碗,才有些羞赧地垂头抿起唇。
周念之用袖擦了擦她的唇侧,又熬起药来。
李雨泽道:“我在这里熬药,你去楼上看看梦璃好么?”
周念之朝她笑:“自然。”
他端着粥上楼去了。
李雨泽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莫名的情绪来,又酸又甜,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唉。”李雨泽看着咕嘟冒泡的药壶,长长叹了口浊气,心中仿若没有方才那么压抑了。
这么想着,她忽而又咳嗽起来,喉咙中像被刀割一般,一股腥甜泛起,又咳出血来,李雨泽眼中的光亮霎时黯淡下去。
*
皇宫深夜,灯火通明。
一处后宫椒房暖殿之前,李昇面色肃然,负手而立。
宫殿内外,宫人婆子满手是血,跑前跑后,里面则传来女子尖厉的哭喊声,听之生恐,久久不绝。
一赤/身裸/体的女人躺在床上,披头散发面色痛苦,手指深深掐进肉中,竟不觉得疼,她肚子高高凸起,叉开双腿,身下一片泥泞。
婆子探头看着她的□□,孩子胎位不正,先出来的不是头,而是一只小脚,此时那只脚正慢慢地变成了紫红色。
婆子满头大汗,急忙跑到了殿外,“扑通”跪了下去,声音发颤道:“皇上,孩子卡在产道中……娘娘生不出来……”
李昇一惊,将她一脚踢开,大踏步进了房中,他推开产床旁的宫人,俯身看着那满脸痛苦的女子。
那女子是今年新入宫的秀女,还没有李雨泽年纪大,因长相可人受李昇喜爱,很快便怀了孩子,此时见他如此担心,心中一阵慰藉,她唤道:“皇——”
还未说完,“哧啦”一声,李昇的剑剖开了她的肚子。
宫内,霎时死寂。
那女子再说不出话来,她的双眼瞪大,垂头看向自己的下/身,看见李昇的手伸进自己的肚腹之中,掏出了一个和她相连的肉块,那肉块很快“哇哇”哭了起来。
“啊——”那女子声音远胜过方才的尖厉痛苦,直刺破了这皇宫,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昇却充耳不闻,急切的看向那孩子的身/下,见是个男婴,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软,他将那孩子递给旁边浑身颤抖的婆子。
“淑贵人难产而死,为朕诞下皇子有功,晋妃位。”说罢毫不留恋地离开此地。
……
因皇帝诞了皇子,阖宫上下喜气盈盈,唯独广灵宫一片死气。
既然李昇有了新儿子,王妙璇就知道李雨泽要被放弃了。即使她以死相逼,他也不会命人去救她。
她不可能坐以待毙,她管不了许多了,她要见小雨点。
她和银蝶都换上了宫女的衣服,银蝶打晕了看守他们的侍卫,朝着宫门匆匆而去。
腰牌是银蝶半夜偷的宫中负责采买的宫女的,侍卫看了之后,果真没怎么排查,就放了他们离开。
出了宫门,看着阔别几十年的熙攘街市,王妙璇竟因为陌生,有些害怕。不过她攥紧拳头,喃喃道:“小雨点撑住,阿娘来了。”
……
发现她失踪时已经到了夜间,李昇正在批阅奏折,听闻这消息暴怒而起,将桌上的东西全挥落在地。
“都在逼朕!!”
他吼道。
承阳宫上下齐齐下跪磕头:“皇上息怒。”
李昇眼白血丝遍布,盛怒之下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他歪头问贾卢:“王家知道了吗?”
贾卢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趴跪在地上点头:“消息已经封锁,他们还不知道。”
“好,派人去寻皇贵妃,”他目光幽深,又补了一句,“留活口便可。”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活着便可,伤残不论。
“喏。”贾卢退出承阳宫,不禁摇头叹气。
*
梦璃自楼上醒来后,便看见一只信鸽徘徊在窗前,她轻吹了哨,那鸽子便飞到她跟前。
她取下了鸽子腿上绑的信,飞快扫了一眼,连忙起身,喊着:“主子!”
才说了一声,也咳了起来,不过她并不似李雨泽那么严重,并未咳出血。
她扶着栏杆走在廊上,见李雨泽在楼下院中吹夜风,周念之竟也在她身旁。
顾不得那么多,她扶着栏杆朝楼下走去,下面两人也发现了她,周念之立马上前虚扶着。
不过梦璃看起来状态比李雨泽好多了。
她快步走到李雨泽跟前:“主子,娘娘和师父逃出宫了,说要来看您。”
“什么!”李雨泽猛然站起,身子一晃,周念之马上扶住了她。
李雨泽害怕极了,她想见阿娘,但是她不想以这种狼狈的面目去见她,况且她现在还染着病。
“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可以吗?”她有些着急,双手抓着周念之的袖子,“我不想把阿娘也害死。”
周念之无法拒绝。
梦璃和李雨泽一样的想法,一边咳着一边上楼去收拾东西,第二日周念之不知在哪儿弄来一辆驴车,载着两人离开了驿站。
“我们去哪儿?”
周念之脑中只能想到一个地方:“无忧草庐。”
……
若是知晓将来会发生什么,李雨泽此次定不会离开,她会等在驿站中,和母亲好好告别。
但她不知道,因而错过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皇帝确诊癫公
锦州篇马上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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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锦州篇(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