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火把熄灭了,三人沉默地挖着通道,但没挖一会儿,一道光自石块的缝隙中透过来,那边的人好似也看见他们了,登时涕泗横流,激动万分。
“公子!你还活着!”
那边登时躁动起来,呼哧呼哧地铆足劲儿一顿挖。
能不躁动么,本以为挖出来的会是尸体,没想到竟是一大活人!
窦七将周念之迎出去,看他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周念之却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没事……里头有个尸体,劳累你带几个兄弟将他拖出来。”
“啊?”
……
已经身首异处的黑衣人被重新拼在一块儿,周念之上前揭开了他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一道疤痕穿过右眼,让梦璃来认了,确定了是水患那晚和他交手的人。
周念之摸索着他身上,只在他贴身里衣中找到一枚翡翠扳指。
射箭之人,为了防止拇指擦伤,都会佩戴护指。
但翡翠扳指都是皇家贵族把玩的玩意儿,普通人佩戴的多是兽骨做成的。
况且那枚扳指,通体莹润,清澈如水,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他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雨泽抱臂站于周念之身旁,接过了那枚扳指,仔细看着:“成色不错,但来历不明。”
周念之笑笑:“这扳指上没有划痕凹槽,可见这人只是贴身带着,但一次都没用过,定是他十分珍重之人所赠。”
“你是说,那什么……昭儿?”李雨泽蹙眉问。
梦璃看见他脸上的疤,又记起当日交手所见,这人脖子上好似有道图腾。迟疑着上前,用箭挑起了他颈上的衣物,青色图腾一角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念之即刻蹲下身,直接将这人的上衣扒了下来,他右臂连接着脖颈和前胸,刺着一头豹身龙首,面相狰狞的凶兽。
“睚眦!”李雨泽立刻认了出来。
传说睚眦是龙之九子第二子,性情激烈,《史记·范雎传》有记“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因而睚眦是报仇的图腾。
周念之看向她:“你可与旁人结过仇怨?”
李雨泽想起自己在京城,因口无遮拦确实的罪过不少世家贵族,但倒不至于说是结仇怨。
她摇了摇头,又听周念之眸色深沉道:“这人不会是二皇子安排的。”
李雨泽也明白,要说她和李沐泽有仇,也是她去复仇才对。
这图腾肯定大有来历。
周念之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道:“他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此地不再安全,你还要隐藏身份,我们得快些离开了。”
*
曹旗誊抄了几份龟甲上的刻字,暗中寄给了邻州几个大儒,命他们两日内解开这刻字的内容。
可未专门研究过殷墟文字之人只能知道这是何字却无法破译,有人又向他引荐了一位会殷墟文字的儒生。
但因那龟甲上的文字又多又密,且有不少错字漏字,那儒生惧怕自己出了错受罚,愈发谨慎小心,竟修了十几日,译好的书信才递到了曹旗手中。
今夜万里无云,月亮高挂天空,冷灵灵的月光洒落地面,本是极静谧的夜晚,曹旗借着烛光看那儒生译好的文本,见只是赞颂上古王庭父慈子孝,上下一心,共同治国的文章,并无稀奇,可他心中却莫名不安。
他的直觉很准确,因为很快,便听到了“哒哒”马蹄声,大门被“嘭”地打开,巡夜的士兵没有一个敢拦。
曹旗将那信件藏在诸多信封只见,连忙出去迎接。
这院子只有一进,因而他方出屋门,便能看见院中之人。
竟是皇上身边的阉人!名唤吉辰,最近十分得势。
是哪阵风将他给吹来了?
为何朝廷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不管如何,这人是曹旗怠慢不得的,他上前朝他作揖:“臣不知上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上官莫要怪罪。”
吉辰年岁不大,不过而立之年,但气派很足。他自马上下来,慢悠悠地将身上的披风解开,递给身旁的小宦官,这才上前虚浮了一把曹旗,眯眼笑道:“大人说笑了,咱家也是奉皇上命令秘密前来的,当然怪罪不到大人身上,不知二皇子现在何处啊?”
“二皇子白日公务繁忙,现在已经歇下了,上官稍等,我这就去唤他。”
“慢着,”吉辰伸手拦住他,“瞧大人说的,咱家怎么受得起……带我去寻二皇子吧。”
曹旗面色难看起来,堪堪扯出一抹笑,伸手道:“请。”
这驿站建的仓促,因此只有一进,李沐泽休息的地方在二楼,众人顺着楼梯拾级而上,站在了一处房门外。
曹旗抬手要敲门,而吉辰直接伸手推开了,他身后几个宦官立刻闪身进去,而曹旗竟被拦在了外面。
“职责所在,多有得罪。”吉辰对他抱拳,关上了门,还留了一个宦官在外面盯着他。
楼下剩下的人已经开始去各个屋内搜查了,曹旗想起方才看的那封信,不由得沉下了脸。
虽说那封信并无奇怪之处,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像是有诈。
*
听见嘈杂声,李沐泽以为已经到白天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借着窗外的月光,见一生人在自己床侧站着,登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又见屋中陌生人竟不止他一人,还有许多穿着紫衣的宫人在他屋中胡乱翻找着什么。
李沐泽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登时怒不可遏:“大胆!你竟敢私闯本宫寝殿!”
吉辰依旧看着他,嘴唇翕动,说出了那十二字:“神龟降,岁星移,兵祸起,萧墙中。”
李沐泽深深蹙起眉来:“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吉辰细看了他,笑问:“殿下竟不知道这首传于流民间的打油诗么?”
李沐泽心头一跳:“我从何处去知道,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吉辰未置可否,屋内可疑的案牍文书都被那些宦官收走,他才离了李沐泽的床侧:“殿下安寝,臣告退。”
*
文书里被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皇宫。
翌日晌午,李昇便拿到手了,他在御书房中翻看着。
其中大多都是与各部官员正常往来的文书,他只是一扫而过,看到那龟甲上破译的信件后,手上动作一顿。
李昇当年便是靠预言上位,如今再听到那谶言似的十二字打油诗,真真吓了一跳,再加上他生性多疑,此时看什么都能品出别的意思。
这篇颂文看着没什么可疑之处,可李昇就是能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尧舜禹三帝可都是通过禅让继位的,这打油诗加上这龟甲……莫非预示着他会被逼宫么?
想到这儿,他忽然怒急,将那信件狠狠掷在地上,怒气重重道:“贾卢,朕是不是还是太仁慈了,怎么朕的儿子,一个两个地盯着朕的这个位置。”
贾卢是跟了他几十年的太监,此时屋内也就他们两个人,可见李昇对他多信任。
他诚惶诚恐道:“是皇上教养地好,虎父无犬子,大盛国的皇子怎么能没有野心。”
“哼!你莫为他们说好话,我知你的意思,我现在只有老二一个儿子,可朕正值壮年,何故担忧无后!”
贾卢已经六十多岁,跟着他见多了大风大雨,知他当真是动了火气,连忙跪下:“皇上慎言!皇上莫被那流言乱了心智,二皇子天性纯良,定不会做出那流言所说之事。”
李昇甩袖坐在了榻上,听闻此言猛拍桌子,怒吼道:“他纯良?!他纯良还会落井下石,派了个不成器的探花去刺杀老大!”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良久他深深叹气:“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将老大送去锦州的……”
贾卢膝行到他跟前:“大皇子为民牺牲,英勇无匹,皇上节哀。”
*
又过了一日半,圣旨传回了锦州。
驿站早已人心惶惶,众人看见圣旨后,即刻跪在院中,李沐泽在最前,他身后是曹旗和王敬轩,再后便是一些小官。
吉辰展开圣旨,极快速地浏览,不动声色,眼皮却痉挛地跳了一下。
他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子李沐泽,疏悉修身,不思敬仪,致流言纷飞,命吉辰代朕批颊,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李沐泽脑中一阵眩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是皇子,父皇怎么会让一个太监掌掴他?
皇家颜面何存?
李沐泽还有空想着李昇的面子,不知道李昇只是想让他认清,谁是儿子谁是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受罚,甚至还是掌掴这种侮辱之罚。
他懵懵抬头,看着吉辰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耳中一阵嗡鸣之声。
“殿下……殿下!”
李沐泽猛然回神,应了一声。
吉辰已经将圣旨合起,递给他道:“殿下接旨吧。”
李沐泽膝行过去,垂首接过,低声道:“儿臣接旨。”
众人站了起来,却异常沉默,见众人还围在这儿,曹旗看向他们,沉声:“你们是没事儿干么?”
小官和小太监们登时作鸟兽散。
王敬轩抱臂瘪了瘪嘴,也离开了。
院中变得空旷,众人回避着视线,只能听见“啪”地一声脆响。
接着,李沐泽夺门而出。
吉辰吓了一跳,回神拦了一把,没拦住,即刻命人去追。
小太监们倾巢出动,看见那明黄的身影一直逃到了王敬轩的营帐处,一晃眼,没人影了。
这些小太监立刻想去搜,但军营里的大老粗最看不起这些阉人,可不惯着他们,两伙人急吼吼地吵了起来。
最后惹得王敬轩和吉辰在军营门口僵持住了。
吉辰冷脸拿乔:“中郎将,殿下下落未卜不是小事,还请中郎将给个面子,让咱家带人进去寻一寻,若寻不到,我们立刻退出来,不给中郎将添麻烦。”
王敬轩这几日在这里憋着,又自梦璃离开再未收到她的消息,心中一直燥郁烦闷着,更看不惯这些宦官的模样,冷哼了声:“我这是军营,岂是能随便踏足的地方……况且,殿下那么大人你们都能弄丢,也实在太废物了些。”
吉辰握紧拳头,脖颈上青筋直跳。
他不比王敬轩矮,也不比他弱,原先还是保护皇帝的禁军,交起手来不一定败,但现在有求于人,这口恶气也只能咽下。
他扯开了笑脸:“那中郎将倒是觉得该如何做?毕竟殿下也不能不找,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我两人的脑袋都不够割的。”
王敬轩也知晓,他道:“此事就不牢上官费心了,我自会命人在营帐中寻殿下,若是找不到,那上官只能去别处寻了。”
吉辰朝他作揖:“是这么个道理。”
王敬轩回了营帐,从外面也能看见,有一队士兵一间间营帐找了过去,找了得有一个时辰,最后竟然没有找到!
吉辰蹙眉,问身边的小太监:“你当真看见殿下去了军营了?”
在这形势之下,这小太监生怕担责,也不敢一口咬死了:“奴、奴才是看见殿下进了军营,不过……也可能是看错了……”
吉辰猛然踹了他一脚,那小太监“啊”地尖叫一声,跪在了地上,额上冒出了冷汗,双腿恐怕已经断了。
众太监噤若寒蝉,吉辰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今夜若找不到殿下,提头来见我!”
远远地,王敬轩见他这样,心中轻蔑冷哼,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朝他拱了拱手:“上官也看见了,殿下并不在我这里,还请上官去旁处找吧。”
吉辰抿唇朝他点了下头,甩袍离去。
却没看见装辎重的那处营帐的一角,略略凸起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