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错了,我与摄政王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没有从裴厌口中听到那几个他想听的名字,严先生一瞬间也放松了些许。
他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来随手撕掉,言语淡漠:“请回吧,不要再多加悱恻了,任何事情没有准确的结论之前都不应该口出狂言。”
裴厌嗯了一声:“是有道理,但不冒点风险,怎么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证据呢。”
严先生似乎是认定了裴厌尽是胡言,所以言语也放松了许多:“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但位高权重之人永远不是我们可以揣测的,公子慎言吧。”
“你不好奇二殿下为什么要杀你吗?”裴厌脚尖碰了碰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言语并不锋利,但总是听者有心。
“我不好奇,因为我自认没有任何得罪殿下的地方,公子何必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便让你死的明白一点吧。”
话音落地,裴厌以最快速度弯腰将匕首捞在了手中,他一把按住严先生的肩膀,匕首迅速插入腹部,鲜血瞬间四处溅开,纸张被浸染,便好似给话本上的裴厌二字添上了红衣。
而在严先生眼前的公子笑颜如花,明明是一身素色的长袍,却看出来了一番张扬,好似那逝去一载的裴厌从这幅壳子里面钻了出来,化作了地狱的烈鬼,来寻与他有牵扯之人。
“你讲了这么多关于裴厌的故事,难道不知道裴相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吗?不过我也没说错,你记住了,二殿下是要杀你,邱尽落也一定会保你,但如果让他们得手了,那可就要反过来了,所以很可惜,你本来可以晚一点死的。”
裴厌将刀捅的更深了一些,血渗出来落在他的手心,粘稠而又鲜红,他弯着眸子,偏了偏头:“你今日讲的故事没有一个是真的,还恰巧让我听到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你……你……裴厌……”
严先生已经痛的连完整得话都说不出来,疼痛迅速漫延他的全身,而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个人若有若无的暗示,让严先生有一种裴相回来了的错觉。
但这可能吗?
裴厌鼓足了力气一脚将严先生踹开,匕首握在他的手心,血液顺着刀尖落地,纸张被打落的湿了一片。
严先生似乎是晕了过去,裴厌走到他身前,将匕首塞到了他的手里,随手扯过严先生的衣袍擦了擦手,然后他走到桌前,又翻了翻严先生的话本。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裴厌看了看,拿过一支笔,就着四处的血迹在那纸上写了几个字,字体缓缓浮现,竟是和话本上严先生注释的字体别无一二。
做完一切之后裴厌轻轻拍了拍手,将凌乱的衣袍抚平,然后若无其事的推开了门。
“可以了,楼公子想必也等着急了,还是应该同他报个平安,走吧。”
裴厌的身体恰好挡在门前,他的表现太过从容,从容到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不对。
“有件事要告诉你。”两人走了几步,裴厌宛若想起什么了一般,突然才道:“严先生死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个话本,翻开他写下的那页塞到掌事眼前,轻微一叹息:“我方才查看了一下屋内的东西,血迹之下,只有这个是清晰的。”
鲜血写出来的字确实十分清晰,掌事被裴厌一连串的态度搞得云里雾里,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只是触及到那上面的字,便瞬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裴厌将话本捏到手里,一眨眼睛,便沾上了水雾,他吸了吸鼻子,语气有些沉闷:“‘杀人者:裴厌’,你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是吧,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谁都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一年,而且这笔迹很明显是出自严先生手中,如果没什么不妥的话,我想问一下,是不是可以报官了?”
这话听起来其实也是有几分荒唐的,但在此番情况下,掌事实在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连连点头:“报官,对,报官对,要报官……楼公子就在前面的那间屋中,我先去报官,沈公子自便。”
沈公子顺着掌事的指点走进了一间屋子,楼鑫似乎是刚醒,正揉着眼睛,见到裴厌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都亮了一些。
“宴开!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我怎么看见你和二殿下走了?”
裴厌笑着将话本放到了桌边,他走到楼鑫身前:“ 一些误会而已,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你还说呢?”楼鑫顺势站起来搂上裴厌的脖子,将他往下压了压:“我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不是被你喝了?那是我准备给青姑娘的,你一个平常不沾酒的人,怎么今日突然贪杯起来了?”
裴厌陪笑了一下,只是一脸无奈:“你那糕点噎到我了,我总得找点什么,谁知道就那么巧,茶水刚好喝完了。”
他弯弯腰,从楼鑫的臂弯中钻了出来,这样亲昵的场景实在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裴相多情又无情,这是世人口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评价了,可纵然无情亦或者是多情,这些有的没的,对裴厌来说都是差不了多少的。
多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是有各自的用处,只是本人如何,却又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的了。
他站在楼鑫面前,微微一笑:“你也躺够了,不如我们回去?”
“不回不回。”楼鑫摆摆手,又喝了一杯冷酒,他笑着道,“今日说好了一起看青姑娘的画舫游船,你怎么就要退了?”
裴厌伸了伸腰:“累了。”
能不累么?醒后一番折腾,将自己送去了楚稷床上,故人见完又去杀了个人,这身子简直比他上辈子那个还差,虽然都不会武,但那个好歹还会些拳脚功夫,沈宴开就真的是个娇公子了。
方才踹严先生那一脚他都是鼓足了劲的。
“累什么累?你可不许走!不对!”楼鑫一拍脑袋,看向裴厌是目光都有些不对了,他连连拍手,一个“不对”念念有词。
裴厌实在是理解不了这种人的想法:“什么不对?”
楼鑫目光在裴厌身上四处漂移:“你喝了我的酒,跟着二殿下走了……你说,你们之间是不是……?”
“不是!”裴厌心累的拉了一把楼鑫努力将他往外拉,“二殿下何许人也,好心拉我一把就已经感恩戴德了,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听我的,今日就别出门了,我观星象得知今晚必定有一场大乱,快回府吧。”
“你何时会观星象了?”楼鑫被裴厌拉着出了门,抬眼看见一角处围着许多人,似乎有官差前来,人潮熙攘中抬出了一具尸体,血依旧在落,惹得楼鑫多看了几眼。
“宴开你是乌鸦嘴吧,那边还真的闹出了事。”楼鑫反过手扯住裴厌,跳起脚尖张望,“诶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人命呢?”
“今日二殿下与摄政之间的矛盾想必你也应该看到了,上面的人闹了脸色,下面总要有人承受怒火……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一时半会肯定会没个安分,我们还是躲远点的好。”
裴厌醒后与楼鑫说了这么多话,却不见楼鑫有什么疑惑,想必原先的沈宴开与楼鑫并不是十分相熟,又或者沈宴开与自己的性格相差无二,这样便可以避免太多问题了。
两人说着出了门,楼鑫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躲不开啊,你是不知道,我家明日有客要来,我爹非要我陪同,说是要谈笔大生意,我是从不关心这些个事情的,谁知道又有什么苦差事,不过这个时候我就开始羡慕你了,不受待见又如何,最起码麻烦事少啊……”
原来这沈宴开还是个不受待见的,那就更好了,否则裴厌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同陌生的亲人相处。
待到小厮分别迎上来,楼鑫还在感叹:“你说最近长朔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往江南跑,天下商贾众多,江南与长朔合作不断,再多几个也是正常的,可为什么非要是这个时候?要不是池掌柜和皇室一向没有牵扯,我都要怀疑这背后有什么惊天大阴谋了。”
“谁?!”
“宴开你今日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能让天下都称一声池掌柜的还能有谁?自然是长朔良玉阁的池掌柜了。”
楼鑫跳上了马车,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过说起这个,我有一件事一直挺好奇,这次倒是个好机会,待明日见面时我定要请教一二……”
看着他的笑裴厌就知道这人心中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与那个有关的还能有什么?裴厌顺着楼鑫的思绪想了想,又绕回了今日听的那个话本。
他瞬间感觉有什么不好,轻轻的抖了抖:“你不会想的是那个什么……《春竹艳谈》吧……我也早就想问了,旁的人倒罢了,池掌柜和那裴厌才是真的毫无牵扯,怎么就能有那番话本子流出来?”
“这有何好奇的?”楼鑫甩了甩发尾,上面系着的三颗珊瑚珠子被他这么一甩,瞬间掉了一地。
他身旁小厮立马要去捡,结果被楼鑫挥挥手拦住了:“小爷从来不要掉下去的东西,说到哪里了?”
他哦了一声,扭头看向裴厌:“你信不信,如果我家店中来了一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又恰好遇见了我,再恰好被那些个文人看见了,第二日我和这人的话本子也能传遍江南?所谓的文坛啊,有一半就是这样堆上去的,不足为奇。
我只是在想,二殿下,摄政王,池掌柜,以及今日死的那个人,还有让世人爱恨参半的裴相,这些人之间,会不会真的是有什么牵扯的?”
“哦?”裴厌倒是没想到当世还有人会如此作想,一时饶有兴趣的问道,“何以见得?”
“或许是直觉?”楼鑫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下去了,他朝着裴厌挥挥手,“今日玩的不错,改日再聚啊。”
话说完,楼鑫便指挥着车夫驾车走了,只有裴厌弯腰蹲在地上,将滚入尘土之中的珊瑚珠子捡了起来,他抬眸看见几个官兵,再去看那血红的珠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