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像是白天吵架晚上却不得不一起回家在父母面前假装融洽吃饭的亲姐妹,两个人闹了矛盾也在江木遥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然后一块去教室上课。
当然,做父母的能看出来自己的亲闺女不对劲,八卦如江木遥当然也对这两个人门儿清。
早十第一节课,江木遥看着坐在白卉右边的明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草莓牛奶放到白卉手边。
白卉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落到牛奶瓶上,顿了两秒,当着明栀的面把草莓牛奶转移到了江木遥面前。
exm?
江木遥的脸色挤满了震惊,拍下来大概可以p成表情包的程度。
白卉对她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目光重新回到手机屏幕。
江木遥翻了个白眼,不禁腹诽。
看看看,天天就知道看你那个破手机,有什么好看的。
明栀见对方不光不买账,还把东西给别人,也不生气,回想着自己在网上搜的哄人教程:
一、厚着脸皮缠着对方。
二、不要相信对方的气话。
三、要主动和对方搭话。
四、……
她看了一眼那瓶被拒绝的草莓牛奶,恍然大悟,不能相信对方生气之下做的事情。
白卉不清楚明栀在想什么,但她铁了心要等对方主动开口和好,暑假时的那笔旧账,之前没来得及清算,这次她正好借机讨回来。
上课铃声清脆地响起,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老师站在讲台上,熟练地打开PPT,投影仪的光束映在幕布上,课件的标题明晃晃地摆在上面。
白卉翻开课本,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她的坐姿端正,神情认真,在一排略显散漫的学生中显得格外突出。
忽然,一只小巧的千纸鹤轻轻落在了她的书页上,教室的窗户没有关严,风吹进来,千纸鹤的翅膀微微颤动,仿佛带着某种隐秘的讯息。
什么鬼……?
白卉转笔的动作一滞,她瞥了一眼千纸鹤,然后镇定自若地将千纸鹤丢进笔袋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动作间,并没注意到,身旁的明栀唇角微微下撇。她低下头,并不死心,手指灵巧地翻动着纸张,那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的边缘还有折叠手撕留下的毛毛躁躁的痕迹。
很快,又一只千纸鹤出生。
这一次,明栀轻轻一推,千纸鹤顺着力道再次滑向了白卉的方向。
不出所料,这只千纸鹤的命运与上一只如出一辙——它被白卉面无表情地捡起,丢进了笔袋,和同类做伴去了。
和那瓶草莓牛奶一样,没能打消明栀的积极性,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抿了抿唇,一只又一只千纸鹤在她的手中诞生,然后再次被悄悄推到白卉的桌上。
每一只千纸鹤都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然而,白卉始终无动于衷。
她的目光停留在课本上,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偶尔在重点处做下标记,与此同时,时不时抬一下手,拿走妨碍她看书的千纸鹤。
那些千纸鹤仿佛调皮迷路的小家伙,被人耐心地挨个放在一堆,列成一队。
讲台上,老师已经复习完了上一章的内容,正开始讲新的一章。白卉的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堆了一小窝千纸鹤,身上带着黑色线条条,形态大同小异,仿佛一片小小的白色线条纸鹤丛林。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未解的心事。
明栀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复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最后一只被叠好的千纸鹤的翅膀,心里有些酸涩。
她明白,白卉是故意的——对方在等,等自己先开口,等自己先低头。
可是……
教室里,老师的讲解声依旧平稳而清晰,而一场在两个女生之间莫名其妙展开的试探较量已经落下帷幕。
因为白卉收到了一张纸条。
[拆开它们。]
拆什么,千纸鹤吗?
白卉纳闷,瞟了一眼桌沿。明栀折得实在太多,多到笔袋里放不下,只能在桌面上排成了二乘六方队。
她不想打乱整齐的队形,于是从笔袋里随机挑选了一只幸运纸鹤,小心翼翼地拆了起来。
果不其然,皱皱巴巴的正方形纸摊开只有巴掌大,里面写了六个字。
[对不起,我错了。]
白卉撇撇嘴,有点儿嫌弃。
幼稚园小朋友才会用的小把戏。
不过某些人心里这么想,手上还是口嫌体直地拆开了下一个。
[超市里没有芒果汁,不喜欢草莓牛奶,我下次买别的好不好?]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那种软糖,快递明天就到。]
[但是你的牙齿不好,吃多了怕会牙疼。]
传信纸鹤的顺序被白卉打乱,不过看起来她十分幸运地拆到了几个语序连续的。
在此之前,她是想明栀能面对面地和她谈谈,才会对对方拐弯抹角的示好视而不见,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这种莫名其妙的鬼点子深得她意。
在明栀的注视下,白卉将拆开的纸规规矩矩地摞成一沓,夹在笔记本的某一页里,也许某一天,再次翻开那一页的本子主人,会回忆起某节课上有些笨拙的女生,绞尽脑汁地想出这种有些小无赖的办法以获取她的原谅。
还不赖,白卉勾了勾左边的嘴角,隐秘的被取悦的情感如她曾讨厌的苹果醋一般,酸涩又回甘,虽说别扭难懂却又避之不及。
成功了。
另一边,暗自得意的某人脸上毫无破绽,手上默默地给那条教她如何哄人的贴子点赞加收藏并发表了宝贵的评价。
好,既然如此,她要继续按照这上面说的趁热打铁。
*
下课后吃完午饭的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分成两组,江木遥十分有眼力见地表示自己困了,要回去午睡,白卉则是想要去超市买水,明栀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欢迎光临——”
入口的感应门自动打开,发出机械而礼貌的女声。
白卉径直地走到摆放饮用水的货架前,提了两瓶1L装的矿泉水。她一向不喜欢喝热水,更别说宿舍饮水机里烧热出来的自来水,喝到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明栀眼随心,心随手,卖乖地将她手里的水接了过来。
白卉转头瞅了她一眼,顺势松手将水递过去,哂了一声。
心机鬼。
明栀不明所以,傻愣愣地提着两桶水,向来扯得平直的唇微微动了动,试图上扬,却因为不常笑而显得有些僵硬,甚至怪异。
白卉实在是没眼看,瞥了她一眼之后抬腿就收银台走去,脚步干脆利落。
明栀见状,心里一慌,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忙追了上去。她本来想伸手拉住对方,奈何两只手都被占满了,慌乱之间,将两桶水换到一只手上,空出的手迅速准确地抓住了白卉的手腕。
她记得帖子上说,主动找对方说话破冰的最好方式就是——撒娇。
“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明栀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试探和讨好,但长这么大小从没干过这种事,她父母以前总说她说话能不能温柔些,撒娇这种事还是太难为她。
超市里人声嘈杂,货架间的过道狭窄,只能容下两人侧身而过。这狭小的空间好似为她们隔绝出一片隐秘的天地。
白卉停下了脚步,在货架过道的尽头。
那句细若蚊蝇的道歉声被她一字不差地纳入耳廓。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再说一声。”
明栀的脸一下子红了,指尖不自觉地扣紧水瓶的提手。有些难为情地吭吭哧哧,半晌才别憋出来一句来,带着几分羞赧和犹豫出口。
“……姐姐,对不起。”
她比白卉小半年,这一声“姐姐”叫得并不突兀,只是她们之间从来没提过这码事,明栀冷不丁这么一叫,白卉只觉得有一股细微却难以忽视的电流从头窜到尾,耳畔一路窜到尾骨,麻得她脊骨发颤。
白卉终于转过身,从明栀手里拿走一瓶水,视线落在明栀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明栀手中的负担轻了许多,她看着原本走向收银台的人忽然转变了方向,径直走向冷藏柜,从里面拿出一瓶——
草莓牛奶。
“走吧。”
明栀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自然了些,她跟在白卉身后,脚步轻快,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自助结账台边,明栀看了一眼另一瓶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的香蕉牛奶,默默地搓着掌心。
白卉结完账,顺手将那瓶草莓牛奶塞进了明栀的外衣兜里。她本想自己抱着水,可明栀却快她一步,抢先抱起了两桶水,只留给她那瓶小小的香蕉牛奶。
见她这么积极,白卉没说什么,只是拧开瓶盖浅浅喝了两口,出门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等明栀跟上才继续走。
还是网上能学到真东西。
明栀如是想着。
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不刺眼,微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却并不让人觉得冷,一切都显得那么明媚而又恰到好处。
尝到甜头的某人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乎意识到了前人经验的宝贵性,开始不亦乐乎地“照抄答案”。她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白卉在前面低着头看路,突然间被叫住了,她侧过头,身后的明栀怀里抱着两大瓶饮用水,眼巴巴地望着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白卉以为她是累了,转过身正想伸手接过水桶,却见明栀突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一瞬间,像极了一个欲言又止的拥抱,时间仿佛在这刹那静止,充满克制的两个人眼里全是犹豫和试探,她们谁也不敢看对方,谁也不敢动一下。
恍惚之间,明栀的声音像是带上了一丝鼻音,白卉很轻易地听出了委屈的味道。
她听见她说:“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和好好不好,或者,你别不理我……我会很难过。”
明栀的表情好像真的很难过,像一只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在等待面前的好心人带她回家。
等待一句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