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装潢富丽华贵,鎏金灯光铺在上千平场地,环境奢靡。
宾客们笑容体面,侃侃而谈,氛围祥和安宁,没人注意到在大厅中央气氛有些许剑拔弩张。
阔别六年,魏嘉越事有所成,脱胎换骨,打扮与气质都好过从前,如同天生的贵家公子,与圈子里的众人别无二致。
可唐乐瑜看似客气的一句话里,仍在暗示他即便如此,也要保持该有的距离。
“阿瑜”二字,过于亲密了。
周围都是一些长辈,对几人的过往并不知晓,只当唐乐瑜这话是她在所有人面前都会有的优越与清高,很正常。
没想到这位刚从国外回来的新贵不怕死,居然逆着唐大小姐的意思来:“连名带姓未免生分,往后相处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两个有什么仇呢。”
他脸上挂着淡笑,嗓音温润,不急不躁,如三月春风。
看似不在意唐乐瑜的态度,可俊眉朗目中却藏着耐人寻味。
唐乐瑜看着他,心中冷笑。
这么久过去,魏嘉越明面上的痞坏桀骜的棱角或许被磨平,可口蜜腹剑、耐着性子跟人较劲的本事却有增无减。
不过她也不再是会被他三言两语气到抓狂的小女孩。
唐乐瑜将手收回,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语气略显嘲讽:“从小混混到功成名就费尽精力了吧,寻欢作乐太久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我们是有仇的,你记忆力衰退的话,记得去精神科挂个专家号。”
她话音还没落下唐乐衍就喊住了她,意思很明显,在这里不要说这种话。
唐乐瑜无动于衷,双手环胸,纤长的手指在胳膊上轻轻点着节奏,眼神中有几分洋洋得意,打了胜仗一般。
其他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程度不同的疑惑与惊讶。
她与魏总有什么仇?
有人默默把视线转到魏总身上,他轻挑眉梢,脸色平常,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下一秒,他笑了,轻飘飘说:“真有仇啊?我还真不记得了。”
大厅环境吵嚷,他声音不大,落在耳中却有些聒噪。
唐乐瑜眼睛眯起。
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散漫,点到为止,不怎么带有情绪。正因此,才能骗得大家觉得他就是个和煦无害的人。
但想看透他要往他笑弯了的眼睛里看,他额前的头发被梳向后方,那双显露出来的如鹰一样犀利漆黑的眼眸中,分明含有恶劣与挑衅。
身边人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唐乐瑜顾及唐乐衍和盛唐的面子,点到为止,不想和魏嘉越继续在这种场合“内斗”。
她轻哼了声,抬手卷了下鬓边落下的几缕碎发,一副随意模样:“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魏总若是想让我帮你回忆就算了,毕竟我们那么多过节,你还是躲着我好。”
话落,她迈腿离开,经过魏嘉越身边的时候略微顿脚,睨着他的眼神里有着虚伪的客气:“当然了,真想和我忆往昔就改天,今天口渴,不宜多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一旁的“吃瓜群众”,默契得没再说什么。
擦肩而过时,在可以忽略掉的时间缝隙中,魏嘉越手臂有意无意地抬了一下,手背恰好与唐乐瑜的手背相贴。
触感如水一般流走,稍纵即逝。
意味自知。
晚宴依旧是常见的自助餐形式,没有规定座次,大家都是抱着结交人脉的目的而来,商业浓度极高。
唐乐瑜这种不当家做主且不吃一切谄媚套数的名门千金自然不是人们讨好的对象,反而个个避之不及,生怕招惹到。
她乐得清闲,独自坐在靠墙单人沙发上放空。
裙摆在沙发上随意散开,踩着高跟鞋的脚遗落在裙外——这鞋第一次穿,有些不太合脚,全靠脚踝上细到可以忽略的水钻链条撑着,纤白脚踝被磨出的一圈红痕。
她视若无睹,神色索然,肤色在亮堂的灯光下显得红润白净,发丝自然松落,略显凌乱,宛若厌倦凡尘的仙人。
一只手臂突然从后方伸过来,将一瓶无糖气泡水放在了矮几上。
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魏嘉越端着一杯冰威士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可以坐吗?”他指着另一张单人沙发。
唐乐瑜懒散靠在沙发里,态度冷漠。
魏嘉越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径直在对面坐下。
沙发距离矮几很近,魏嘉越腿长伸不开,只好将两腿交叠,酒杯放在桌上,手指交叉随意放在膝盖上,从容靠着沙发背。
一副尊贵的大佬模样。
唐乐瑜看不惯道:“魏总做了几年领导了,高高在上的架子摆得这么自然?”
魏嘉越闻声轻笑,放下腿,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扭开后重新放在唐乐瑜面前,问:“不是口渴吗?怎么走了之后没见你喝一口水。”
玻璃瓶底部触碰台面发出清脆声响,在魏嘉越收回手时,从袖子里露出的小臂内侧的一点黑色字母痕迹重新被掩上。
唐乐瑜目光轻轻扫过,哼笑一声:“原来你一直盯着我呢?魏嘉越,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魏嘉越不急不躁,抬眼看她,回应:“我一直是光明正大地看,怎么叫没骨气?”
唐乐瑜没说话,拿起桌上的水抿了口,碳酸充斥口腔,一种几近于辣的感觉渐渐铺开。
魏嘉越:“听你哥说你今天刚结束了画展,挺不巧,若我早一天回来,就能去现场看看了。”
唐乐瑜放下水瓶,双手抱臂审视着他。
这人是狐狸转世,虚伪狡猾,看似温润礼貌的外衣下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有扎过来的时候是真诚的。
唐乐瑜创业后顺着自媒体趋势在各大社交媒体开通了自营品牌账号,或许骨子里有几分唐家人的营销天赋,账号运营小半年,关注度水涨船高,国内全平台已经突破千万。
再加上盛唐千金的身份加持,她这个品牌主理人的热度也一直不减,开画展这件事满世界都是新闻,他若真心想来,航班提前几个小时就行。
巧与不巧本可以决定,现在有意恭维,不知道又安得什么心。
唐乐瑜懒得拆穿,学他装作关心:“没关系,魏总新官上任,事务繁忙也是正常,不过南市这几年时局动荡,商业环境不好,你回来倒是让我挺惊讶的。听我哥说你在国外开发了一个网站,很受年轻人追捧,大家对你评价极高,在业内也享有名声。而且有盛唐作为跳板,想高薪实权挖你的顶尖公司数不胜数吧,你干嘛选择南市......和未来科技?”
南市许多百年家族,思想与盛唐高层一样,表面自由新潮,实际上迂腐不堪。
这个圈层看重背景与人脉,像唐父一样具有前瞻性的领导者少之又少,行业内贫富阶级思想根深蒂固,一般人即便跻身上层也无法解开原生家庭的枷锁,除非拼了命奋斗稳住事业,未来靠代代富下去逆天改命。
但资本垄断严重,没什么背景的公司难以出头——这也是为何继盛唐集团之后,这么多年才出了第二个称得上南市之光的森阳科技。
具备天赋、在职场千锤百炼却仍不被看好的普通人,都厌恶极了南市名门世家高高在上的嘴脸,已经有不少初露锋芒的青年创业者试图松动被占领着的、屹立多年早被蛀虫腐蚀内部的巨树。
新旧思想的斗争几乎一触即发,导致行业环境复杂混乱,资本一边互相牵制一边提防新人,谁都安不下心来。
高中认识魏嘉越时唐乐瑜就知道这人不止有天赋,手段更厉害,心眼如蜂窝煤,如今回国就能空降未来科技成为项目负责人,决策掌控与领导能力也不可能低。
但他贫寒出身,哪怕背靠盛唐集团又有一身本领,选择入职未来科技可不是一条顺利好走的路。
外有狼内有虎,稍有不慎就会和上个总经理一样白白葬送一切。
“大家都说未来科技没什么未来,我哥他有靠山能全身而退,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者,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唐乐瑜身子前倾,手撑着下巴,一脸撩人心魂的好奇,“你不是爱走捷径,何必趟浑水?”
她一个外行人都能了解到的讯息,魏嘉越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复杂,却满不在意地丢下一句话:“唐董事长让我回来的。”
不到十个字,好像在表达一种要就这么横冲直撞下去,势如破竹的意志。
唐乐瑜看着魏嘉越。
他为人处世散漫,遇到什么都常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可看似懒散的表象下,却是一面坚硬的、密不透风的墙,有自己的目标,并坚定不移地朝着它迈进,无人可以动摇。
他是个野心家,从初出茅庐那天开始,他的野心就从未遮掩过——想要往上走,成为人上人。
除此之外,没有一丝感情,什么都不怕,能够放弃一切。
所以即使盛唐是将他拉入局的伯乐,魏嘉越也不会是因此无条件鞠躬尽瘁,奉献自己的千里马。
唐乐瑜表情戏谑,虽躬着身,却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场:“是吗?当初我家里人强制把你赶到美国,如今一句让你回来你就乐意回来冲锋陷阵?魏嘉越,你有这么傻?”
魏嘉越敛眸,十指交叉,大拇指摩挲着虎口,态度不温不热:“谁说他们是赶我走?阿瑜,我是有什么一定不能留下的理由吗?”
唐乐瑜眨眼,被他手指的动作与模棱两可的态度惹得焦躁,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我们——”
她及时停了下来。
魏嘉越眼底掠过狡黠,挑了挑眉。
他很精明,惯用心理招数,来捕捉别人话中纰漏,再以此往想触达的地方延伸,反客为主。
唐乐瑜一直保持着警惕,却还多次差点落入圈套。
一直刻意保持着的平衡险些被打破。
魏嘉越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笑得张扬,故意帮她补充:“因为什么?因为我进盛唐被人盯上,有人要造谣我勾/引你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上位,你父母爱女心切,所以把我赶到国外去?”
唐乐瑜眉宇淡然,耸肩纠正:“不是勾/引,是利用。”
宴会厅占地面积太大,开足了冷气也不觉凉爽,加上骤雨刚歇,江边雾气浓,室内也十分潮湿,情绪稍有躁动就会令人胸闷气短,浑身难受。
被磨红的地方有种辣辣的蛰痛感,唐乐瑜缓缓转动脚踝,明眸专注盯着魏嘉越。
他离开前的事情说来复杂,若要回忆,不欢而散是免不了的事。
她能感受到他们在相互试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魏嘉越在这时候回来入职未来科技,必然会和唐乐衍以及盛唐利益牵扯,他们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谁都没打算刚见面就把关系闹僵。
魏嘉越也点到为止,黑眸注意到唐乐瑜脚踝的那圈红痕,转移了话题:“鞋不合脚吗?皮肤都磨破了。”
唐乐瑜顺应逗趣:“嗯,怎么办?”
魏嘉越没有回答,而是选择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里的冰块已经化了很多,烈酒被稀释,口感变淡了不少。
他伸手从杯中捞出一块还算完整的冰,走到唐乐瑜身边,双腿一高一低蹲了下来。
闲着的左手捏着唐乐瑜纤细的脚踝,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她睫毛颤动,下意识想收回脚,却被强势按住。
魏嘉越抬头,一脸漫不经心,递来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时候躲开就狼狈了。
唐乐瑜面色冷淡,不再挣扎,看他将冰块放在红肿的地方,避开破皮处轻柔旋转按压。
他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皮肤上游走,手背青筋明显,手指纤长漂亮。
早在高二时她就觉得,这双手敲起键盘和弹钢琴一样迷人。
狭窄局促的这一方天地仿佛被隔音玻璃罩了起来,像下午屹立在狂风骤雨中静谧安逸的美术馆,看得到外面的嘈杂,内里却格外安宁。
冰块在魏嘉越指缝中悄然化开,他认真重复手中的动作,无端感慨起来:“降降温,消消火。阿瑜,能重新和你这样相处,我为盛唐冲锋陷阵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话里有话,唐乐瑜神色一滞,转而清醒过来,学他无厘头道:“可你没以前帅了,现在算计感更重,说话也令人讨厌。”
魏嘉越手中动作不停,笑起来:“你倒是和之前一样漂亮,不过应对我好像还不如当初自如。”
这人在美国待久了,性子里也多了不少不着调。
可过了这么多年,也成熟许多,情绪更加不显山露水,令人看不透一丝一毫。
唐乐瑜弯起唇,目光鄙夷看着俯身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来你当初选择离开没错,国外待了几年长进不少,说话游刃有余。就是不知道如今靠着这气性,能走到多远。”
话落,唐乐瑜抽回被魏嘉越攥着的脚腕,站起身。
“当然了,我很想看看魏总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又要用什么手段扭转乾坤。”
魏嘉越眼神锐利,神情却从容不迫。
他并未继续回应唐乐瑜的话,而是看了眼桌上的气泡水,仍用那股漫不经心的声调说:“南市快要变天了,宴会这些酒水都太凉,你少喝一点。实在口渴的话告诉我,我带你去买些热饮。”
唐乐瑜不为所动,转过身,云淡风轻说:“不用了,与其讨好我,不如多去想想怎么对付盛唐和南市的那群老顽固们,他们可比我狠多了。”
宴会厅通透敞亮,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开。
魏嘉越站在原地,她的气味似乎还留在自己的衬衫上。
仔细品嗅,似乎与六年前一样。
表面上的魏嘉越:混混出身、看似散漫却有十足野心,风流浪子
实际上的魏嘉越:生活单调、努力工作的万年打工人、纯爱小子
如果魏总成为人上人,那阿瑜就是人上人上人/亲妈邪笑.jpg
ps:心眼如蜂窝煤是一次听我现在的总监说的,感觉用于评价一些精明的人真的好贴切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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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