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花儿也谢了 第3章 第3章

阮棠念书的时候，同学很多，朋友很少。工作之后，同事不少，朋友依旧不多。

许勖比她大两岁，是阮棠妈妈林女士大学同学的儿子。他初中二年级随父母移民来了加州。阮棠在麻省念书的时候，许勖会在周末或者过节时候去看她。阮棠搬家来加州的前前后后，东道主许勖又帮了很多忙。

她对许勖的观感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起伏变化。

以前在北方的省城，他们一块念过书。在智商上她对许勖一直是降维打击。那时候她直白地嫌弃他不够聪明，太笨了，尤其是数学学得一塌糊涂。

刚到美国那会儿，她学会了藏己和读人。他也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藤校毕业生，在纽约从事着体面的工作。一年四五次的见面，每次见面往往一顿饭的功夫，聊天聊地，不聊工作和感情。他们成了可以聊到一起的朋友。父母辈建立的友谊，被俩人在这片大陆上继承下来。

*

“怎么分手了呢？因为你要回国？”晓璐问道。

“那会儿还没定下来回国呢。恋爱谈起来，才发现合心意的朋友不一定是合心意的男朋友。于是分了。”她是这么告诉父母的，也是这么告诉钟晓璐的。

晓璐在晚饭临近结束的时候，问了一句，“棠棠，你好多年没见老同学，需要我组织一场同学会吗？”

阮棠摆摆手，不急。以后自己留在这里工作，有很多机会参加同学会的，不用专门组织。

分别时，晓璐开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行向西。阮棠之前给自己设置的结界失效，困顿不已。她看着前面三百米的语言大学小西门，一路小跑着进校门。

进了校门，反而平静下来，她站在门内向外看了许久。

阮棠看到了一盏盏路灯，看到门口的摄像头，零零散散的学生，和刷短视频的保安大叔。门外除了斑驳树影，没有骑自行车的人。她这才掉头往家的方向走。

进家门的时候，接到爸妈发来的视频请求，她哈欠不断，没聊几句，视频就挂断。草草洗漱后，一觉睡了十五个小时。

再度醒来，阮棠才有了回来的真实感。她望着空荡荡的家，决定去超市大采购。校园内的超市是为学生提供日常便利的，食品饮料和基础生活用品足够满足需求。她们家厨房料理台缺少的东西，校园超市没有，她不太会做饭，暂时搁置。

盛夏的燕城，午后燥热不止。

阮棠看着脚下的三个大购物袋，虽然只有一公里的距离，提着回家依旧是不可能之任务。她坐在超市旁边荫凉处的台阶上，下载了共享单车APP，注册并支付押金，解锁了一辆车子。车筐和左右车把手处各分配到一个购物袋，晃晃悠悠地推着车回到家楼下。

被太阳晒的，被车子和购物袋折磨的，毫无脾气的她对着共享单车和三个购物袋拍下照片并发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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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鲤在阮棠的朋友圈发出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准确地说，他得知她接受了学校的offer，近期要回国的消息之后，经常通过通讯录进入她的朋友圈。她最后一条公开的朋友圈还是两年前的毕业照，带着地点定位。照片里她带着博士帽，手中捧着鲜花，笑得比花还灿烂。

同一天，同一地点，沈鲤也有一条朋友圈，一张隔着人群的毕业照，仅自己可见。

那时候他们五年没见，他依然可以一眼认出人群里的她。熟悉阮棠的人，都会很容易区分出她和其他人。她聪慧过人，朝气蓬勃，眼宇透净，最耀眼的存在一定是她。那年的她，与以前没有太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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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时间又过了两年。沈鲤还是能够通过一张图片读出全部故事细节。又热又累的她，叉着腰，皱着眉，心想总算完成移山的任务，今天功劳不小，必须要奖励自己一盒冰淇淋。

这其中他唯一不确定的事情是她是否学会了骑自行车。看图片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

沈鲤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跑去储物间，把自己以前的自行车搬出来。沈老师曾经多次提出要丢掉这辆旧自行车，都被他拒绝了。几年没骑的车子，链子碰一下就掉。前胎不确定是漏气还是被扎了，如今已经干瘪不已，后轮的外胎有清晰可见的裂纹。

他用毛巾先把车身擦拭干净，再自己动手装好链子。他坐在地上，踢了一下脚蹬，轮毂开始转动，带动车架吱呀吱呀响。沈老师说得对，旧了的物品，还是及时丢掉的好。

沈鲤起身，架起车子，开门朝小区垃圾回收处走去。

沈老师午睡起来，见储物间的门开着，自行车不见了。再转眼，儿子两手空空从外面回来。他打趣道，“舍得丢弃你的宝贝了？”

沈鲤没回答，走向厨房的水槽，洗掉手上的灰尘。

沈老师的拐杖把储物间的门敲得梆梆响。“丢一件是丢，丢两件也是丢。鱼儿，储物间还有一个纸箱子呢，放好几年，要不也丢了？燕城灰尘太大，我怕它再落几年灰尘，下次砌花池不用买灰，用它的落尘就够了。”

儿子不知道什么毛病，小小年纪跟上几辈的人似的，恋物恋得有些不寻常。沈老师打开过箱子，里面只是一些寻常的教材、笔记和讲义，并无特别。

沈鲤拿着毛巾出来，“我一会儿把储物间打扫一下，保证不落下一粒尘埃。”

沈老师吐槽他，“你留着那些教辅书干嘛，打算当传家宝传儿女？女朋友还没影呢。再说将来孙子孙女学不学物理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跑去学艺术，学画画呢。”

沈鲤打开箱子，最上面的书是西方美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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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鲤耳边似乎响起了声音，“里鱼，我们选些艺术系的课程吧。”

当时的他正低头写着实验报告，“理由？”

那个声音说，“我们和艺术家一样，都要寻找美和想象。我们去了解一下艺术家们的世界和想象，说不定能有启发呢。”

他依旧没有抬头，“艺术家的想象借助的还是物理和数学的底层逻辑。选艺术系课程，还不如选数学系呢。”

这时候声音夹杂着叹息，“可是同时学习物理和数学，容易有挫败感。上一个能同时学好物理和数学的天才还是高斯，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你想，十七岁的高斯已经发现了质数分布和最小二乘法。十七岁的阮棠还在为选课发愁。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一直低头的他停下手里的笔，抬头调侃她，“这就气馁，认怂啦？谁说的自己学物理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天拿诺奖？”他有一次问她，数学奥赛保送怎么选了物理系。她开玩笑说学数学拿不了诺贝尔呀。

叹息声没了，转而是调皮的语调，“还不能让我做做白日梦呢。”

他笑起来，“可以。如果将来你接到斯德哥尔摩的电话，记得邀请我同行哈。我这人愚钝，自己做学问肯定做不出名堂。人也肤浅，从不指望自己能成名得利。不过，我不介意沾你的光。你拿奖的话，我在下面给你鼓掌。”

声音也开始调侃他，“你也可以去做白日梦了。赶紧的，选课呢？选哪门？”

他的回答是，“这学期选西方美术专题，下学期选中国美术专题。”

声音疑惑提问，“呃。不是要选数学系的课吗？”

他记得自己说，“同时选数学分析，复变函数和实变函数呀。”

阮棠很少提前做选课的功课。她忐忑地问道，“这么多，我们选课的意愿点不够分呢。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选上呢。”他们学校的选课系统是投意愿点，热门课程是投的意愿点越多，选上的概率越大。

沈鲤研究过，所以笃定。“放心吧。数分，复变函数这些没人愿意砸意愿点的，放一个点足够。其他的都放西美课，肯定能选上。”

只是后来，他们西方美术的课程和中国美术的课程都上了。俩人还一起修了数学系的双学位。

*

沈鲤拿出西方美术史的课本和讲义，再向下翻，果然还有中国美术史教材和讲义。同时，还有数分，复变函数的讲义，四大力学的讲义以及实验报告。他把箱子又合上，放在储物间的角落，不太占地方，留着吧。

沈鲤回到客厅，重新打开手机，那条朋友圈下面已经有不少留言和点赞。他的老同学们有询问阮棠什么时候回国的，有留言说可以用外卖的，还有人提议要不要一起聚聚，好多年没见小阮棠了。也有看热闹的在留言里艾特他的。班级的同学群里也跟着热闹起来，外地的同学们让在燕城的小伙伴们尽快安排聚会。

到现在为止，阮棠一条评论也没回复，群里也没冒泡。沈鲤私敲了那位看热闹的同学罗格，也是他大学的室友，让他把留言删掉。

“里鱼，哥们帮你呢。不删。”

“删了。她有男朋友，别瞎起哄。”

老同学这才乖乖地删掉原来的留言，不过不甘心的罗格又敲了一条新的：小阮棠，晚上有空一起吃饭么？你可以带上家属啊，我孤家寡人带哥们。

阮棠回家后，把采购的物品分门别类放好，拿着换洗的衣服去冲凉。她看到留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点开消息提醒，逐一回复。

“前天回的。”

“好的，谢谢。下次试试用外卖软件来采购。”

“你们下次聚会叫上我就成。”

“不了，刚回来还有东西没整理。改天约起来。”

她没回复家属的事情，纯粹是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晚上一起吃饭的邀请上。

沈鲤与在小花园里摆弄花草的沈老师打招呼，说自己外出一会儿，晚上回来。

他走出小区，心里有个模糊的目的地。他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要去，犹豫着开辆共享单车四处骑骑，还是打车直奔目的地。眼睛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自行车铺。他嘴角轻轻上扬，朝车铺走去。

微信扫码支付，一辆新的自行车到手。现在交通工具有了，目的地也明确了，他慢悠悠地蹬着车子，朝曾经熟悉的家属院驶去。

大学校园内绿化和基础设施到位，家属院楼下除了有大片的绿荫外，还有休息的长椅。沈鲤手里举着老冰棍，靠着自行车，望着单元门，心里其实并没有期待。他脸上挂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自得其乐神情，想的是冰棍吃完就回家。

楼栋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穿着T恤、短裤和人字拖的阮棠提着两大袋垃圾走了出来。

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瞥，一抬，四目相对。

阮棠抿住嘴角，手里攥紧垃圾袋，生怕一不小心垃圾袋掉落在地上。沈鲤的表情不自觉地切换到一脸严肃，手里冰棍上的冰被盛夏高温熔化，从木棒上脱落，啪的一声落地。

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七年后第一次正式打照面。以前他看到她，她没注意到他的那种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