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怀第二天就回了A市,抢劫案的事终究没有瞒住父母。
安慰是没有的,批评是必须的,反正事情做的不完美都是荆楚怀的错,最后,再将荆楚怀顺利脱身归结为运气好,然后卢雨萱眼睛通红地说:“都怪你们班那群不学好的,把你都带坏了!”
嗯,果然,最后的话题会绕回他当混混那半年。
荆楚怀面无表情地在一边罚站,表现恭顺,心里却在反怼,心道,幸好我当了半年混混,不然早被一刀捅死了。
但是这种事到底还是在家里引起了又一场风波,像他们这样按部就班的“完美家庭”不管是容错率,还是抗挫能力都差的要死,一个两个就跟帕金森似的,一点反应就抖个不停。
荆楚怀被关了紧闭。
荆均要求他必须在一个暑假之内把高中的课程全部过一遍,每天都会检查进度,一旦完成的不够完美,就会断水断粮断生活费处理。
荆楚怀由此从有钱的大少变成了裤兜比脸干净的穷光蛋,他吃了两天清心寡欲的“营养餐”,实在是受不了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已经在那混乱的半年内受够了花花世界的刺激,怎么肯再过这种清心寡欲,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荆楚怀又从家里跑了。
他们一家住在H大的家属院里,邻里左右都认识,荆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社交圈里口碑好极了,所以,荆楚怀一出门,大家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荆楚怀从家里出来其实还有慌,但是对上这些熟悉的叔叔阿姨,又把自己的慌乱憋回去了。
他心道,怎么了?就算被发现,就再关禁闭呗,没什么比现在的生活更差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白诚不欺我。
跟荆均一个系的陈教授笑呵呵地看着又高又帅的荆楚怀,满意的不得了,他说:“真是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帅。”
“侬以后跟我囡囡谈恋爱好伐啦?”
不好。
就你们家闺女那破成绩,知道的是找对象,不知道还以为找家教呢。
但是荆楚怀面上很淡定地道:“陈老师,我们现在还小呢。”
陈教授像个小孩子一样,蒙住嘴,轻轻打了打,然后笑呵呵地说:“阿拉脑袋瓦特啦。”
他眨了眨眼,顽童一样道:“还小哦,还小哦。”
有时候,陈教授那闺女养的那么作、那么蠢,荆楚怀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也挺羡慕的。
陈教授见他往外走,笑着问:“跑出克白相哦?”
荆楚怀点了点头,然后在陈教授带着方言的“好好玩”的声音中走出了小区。
他载着夏日的晚风,颇为畅快地跑出了家属院,外面正等着鲁双双一干人等。
双儿和几个弟兄做贼一样,匍匐在小区附近的室外活动区里,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大仙儿出来没有,over。”
“没有,over。”
“还没有,over。”
……
一群神经。
荆楚怀忍不住笑着踹了他们一脚。
双儿转过头,惊喜地看着他,“诶哟”一声,喊道:“好久不见啊!”
荆楚怀哈哈一笑,说:“是啊。”
老蔡头跳出来,说:“就等你了,你不来,我们班都开不了席。”
“哟,我这么重要呢?”
“可不,”方脑袋攀住他的肩,道,“你可是我们的狗头军师,指引了我们的方向。”
荆楚怀“哼哼”两声,田少推了推眼镜,颇为担忧地说:“听说你在C市被抢劫了。”
荆楚怀点了点头。
“没事吧?”
“没,”往事随风而过,当初那个丢人的傻逼样,荆楚怀已经可以当做不曾存在,他十分英勇地说,“就挨了几刀,几天就好了。”
这话一出,荆楚怀听取蛙声一片。
毕竟是个少年,他还是有点虚荣心的,微微昂起头,受了众将士的哇声礼。
几个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去了A市市中心某家KTV里,一进房间,鬼哭狼嚎的喊声传来,差点没把荆楚怀给吵聋了。
他捂着耳朵,看到了一整个班的人。
他们班为了这次聚会,在这里开了最大的一间包房,除了实在不愿意来的,几乎都囊括进去了。
学生时代,房子、车子、票子那都是身外之物,颜值和成绩才是硬通货。
刚巧,荆楚怀两者都有,所以不管在哪里杵着都注定是风靡全校的风云人物。
虽然这风云人物偶尔是个告状精。
荆楚怀被抢劫的事已经传遍了班里了,他一进来,大家都看着他,一群象牙塔长大的少男少女就爱听点远离身边世界的刺激故事,死皮赖脸地拖着荆楚怀讲自己的遭遇。
人都有分享欲,荆楚怀也有,但是人的分享欲是有限的,荆楚怀也是,而且他比一般人还要有限,说过的事他就没耐心再说了,他摆摆手,说:“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他这么说,大家却觉得他故意卖关子,拖着他非要他说。
荆楚怀有点想打人,但是良好的教养拖着他让他好歹没动手,只是冷着脸,不说话了。
见他冷脸,大家也不好再往上凑,但是要求来晚的荆楚怀自罚三杯。
荆楚怀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有完没完啊你们。”
大家哄笑:“没完!”
就爱看无所不能的大仙儿吃瘪。
“那个,”在众人哄笑之际,有个瘦弱的小女生冒出头来,举起酒,小心翼翼地说,“让我替他喝吧。”
荆楚怀一愣。
大家“诶哟”一声,意味深长。
荆楚怀满脸懵逼。
小女生叫李静寻,人如其名,安静的可以,荆楚怀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每次她的名字跳出来还是每次期末的时候跳到他排名之后的时候。
嗯,安静的万年老二。
没了。
双儿有点兴奋地跟荆楚怀咬耳朵:“这就是咱大仙儿的道侣了吧?”
哈?
“嘿,”双儿跟他挤眉弄眼,“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别说你忘了。”
荆楚怀真的忘了,他反应了好久,老蔡头“啧啧”两声,道:“就你绯闻对象。”
“什么?”
一堆人里凑不出一个说话清楚的,还是田少出头,推了推眼镜道:“你当时为了李静寻把我们班的男生都打了一顿,然后被他们造谣跟她早恋,你爸妈还来学校了。”
哦。
荆楚怀想起来了,他当混混也是从那开始的。
是她啊。
荆楚怀借着昏暗又绚烂的灯光瞧着李静寻,他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去看她,短发齐肩,穿着一身可爱的背带裤,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怯生生的,当他看过去的时候,会害羞的往后缩,但又会鼓足勇气抬头看他。
是个好姑娘。
荆楚怀以为数不多的阅人经历如是评价道。
在他们对视的时候,李静寻已经端着杯子准备喝下去了。
那么大一杯酒,荆楚怀一个男的喝喝得了,要是一个小姑娘真喝了且醉在这里,怎么收拾?
荆楚怀叛逆归叛逆,却很有教养。
他抢过李静寻的杯子,在众人的见证下,一口干完了。
众人哄笑道:“心疼了!”
神经病。
荆楚怀翻了个白眼,就着李静寻的杯子把接下来的两杯也喝完了。
当最后一杯干完的时候,他亮了亮手里的杯子,确定一滴不剩后,指了指几个起哄厉害的,说:“别闹了啊。”
中考结束,一个两个都玩疯了,怎么可能冷静,眼看着气氛到了高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吼道:“在一起在一起。”
“对对对,亲一个。”
……
荆楚怀摁着头,真的想发火了,他来这里就是蹭吃蹭喝的,怎么来了就成表演的猴儿了。
但他已经被推到台前了,突然下大家的脸实在不好,下一个明显喜欢他的姑娘的脸更不好。
小姑娘的脸皮多薄啊。
比荆楚怀这个要脸的人还薄吧。
在哄笑声中,荆楚怀借着昏暗的彩光看着李静寻的脸,其实室内太暗了,他看不清楚,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齐肩的短发,也许是连着灌了三大杯酒,他脑子有点迷糊了,竟然把羞涩的李静寻看成了蓝雅君。
他愣了愣,在看错的下一秒就理智回潮。
他张了张嘴,人设不倒:“早个什么恋,多影响学习。”
众人“嘘”声一片,念叨到果然如此。
荆楚怀笑了笑,对着李静寻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缘的话,顶峰相见吧。”
李静寻紧紧攥住发汗的手,松了。
她怔愣地望着荆楚怀,眼中的光芒暗了许多。
这关一过,荆楚怀就缩到角落里去舒坦地蹭吃蹭喝去了。
今年中考,他们班万马齐喑,不止是他,大家都挺砸的,但是还是有几个考到了省第一去。
听这群“成功人士”吹逼,荆楚怀笑呵呵地恭喜,也不觉得有什么。
摆烂是他自己选的,什么结果他都自己受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Q大他照样考,对他的人生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弯路而已。
一群同学交流了感情,荆楚怀顶着吃撑的肚子,慢腾腾地走出门,一个个跟大家说再见,看着大家离去的笑容颇觉伤感。
他们绝大部分的人都留在了A市,以后还能继续做同学,可一个班里去C市念书的满打满算就他一个,以后去C市一中就是孤家寡人了。
荆楚怀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自己选的,受着。
双儿醉成了一摊烂泥,哭成了小白菜,抱着他哭道:“大仙儿,没了你,我以后高中可找谁抄作业啊!”
荆楚怀:“……劳烦你找下个倒霉蛋。”
别老赖着他。
李静寻在他们几个人闹一块儿的时候,在自己闺蜜的鼓励下,又一次来到了荆楚怀身边。
“能找个地方说说话吗?”李静寻跟个兔子似的,总是小心翼翼。
荆楚怀一顿,身后的老蔡头“噢哟”一声刚要调侃点什么,被田少和方脑壳压了回去,他们拔萝卜似的拽走了哭个不停的双儿。
荆楚怀点了点头,说:“可以。”
他们去了个没人的安静地,远处就是那些同学。
荆楚怀望着那群吵闹的同学,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李静寻,问:“什么话?”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什么?”
李静寻眼中闪着泪光:“这半年,你一直……一切起因都是我,你没考上三中,也是因为我,是不是?”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当混混,堕落的一塌糊涂是因为她啊。
这心理负担可重了。
荆楚怀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好,李静寻却已经哭起来了,她擦了擦眼泪,说:“你是个天才,以后也一定会有一番成就,请不要在这里倒下。”
这姑娘日漫看多了吧,说话文绉绉、酸溜溜的。
荆楚怀有点无奈,有点好笑,又有点窝心,他运气不好遇到对无情的父母,但这些无情又由他人生路上一群乱七八糟的好人补足了,仔细想来,其实没什么值得自怨自艾的。
虽然现在的人生有点糟糕,但其实,已经很好了。
荆楚怀笑着说:“好,谢谢你,我走得远着呢,别担心。”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说明,”荆楚怀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不是因为你打的架,只是因为看不惯而已,至于之后的事,原因在我,也不在你,你对我而言只是个普通的同学,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没必要为此愧疚,更必要为此怀有负罪感。”
李静寻哭得更厉害了,她问:“你真的不喜欢我?”
“真的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好问题。
“我可能不喜欢人,”荆楚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指着城市里稀疏的星辰,道,“我喜欢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