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雅君好像是个天生的自来熟,认识不到一天,就已经可以命令荆楚怀了。
她一进屋就跟只狮子王似的,巡视一圈自己的“领地”,然后注意到酒店桌子上一打卷子,皱了皱鼻子。
荆楚怀嘲讽道:“怎么了?知识的味道冲你鼻子了?”
蓝雅君哼哼两声,没搭腔,她宣布道:“我生理期不能睡地上,这里只有一张床,你睡地上吧。”
荆楚怀“诶”了一声,他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这话要是蓝雅君主动说了,他还就偏不了。
就是叛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说:“你来生理期,我还受伤了呢,要睡也该是我睡床。”
“随便你吧。”蓝雅君明显懒得跟他掰扯。
她躺在床上,蜷成一团,拿被子被自己盖上,然后闭上眼,一言不发地梦周公去了。
荆楚怀:“……”
真是欠她的。
这里又没有第二床被子,他当然不能铺到地上去睡,要睡只有睡到床上去,但是蓝雅君睡了,他就不能躺了,他是生理课不上,但又不是棒槌,青春期没到之前,他就知道男女有别,得尽量保持距离。
他关了房间的灯,只开了桌前的一盏,今晚上没地儿睡,他打算挑灯夜读了。
反正今天一天过得乱七八糟的,他多半也是睡不着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刷两套卷子。
蓝雅君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小姑娘来到陌生人的房间,说睡就睡,半点不带商量的,幸好荆楚怀是个没开窍的大仙儿,不然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打得过已经发育的半大小子。
说来好笑,别人青春期一腔使不完劲儿都用到小姑娘身上了,就荆楚怀专攻父母。
同班男同学看黄片,聊女生的时候,他在通宵玩游戏,当混混斗父母。
躁动的青春期,当他的课桌里塞满简陋的情书时,他一个个拿出来,看也不看直接大公无私地交给老师。
好像他的青春期就只有卷子、父母、看星星。
哦,经过半年的试炼,他已经把父母排除在外了。
现在叛逆的他决定把他以后的人生只规划在考大学和看星星两件事上。
蓝雅君睡着以后的呼吸声很轻,也很规律,伴着她的呼吸声,比听歌还好使,荆楚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拿起笔刷刷地写起来,抬起头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荆楚怀放下笔,这才觉得困得头疼。
他左看看右看看,蓝雅君还睡得很沉,没有他睡床的机会。
他只能委屈着去了沙发蜷着。
他长得很快,才十五岁就已经冲到一米七八了,酒店单人间的沙发实在是委屈他了,但他忙碌一整天,困得不行,变得非常能凑合,蜷在沙发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光已经彻底大亮,蓝雅君蹲在沙发边,戳了戳他的肩膀,看着他平和的眉间微微蹙起小山,将醒未醒,便再加了一把力,喊了一声:“楚怀。”
荆楚怀以为是回到家里了,他眼皮下的眼球颤动起来,外间的天光照进眼前,温柔地抚在了眼上,他感受到天已经亮了,本能地动了动。
如果不是意外知晓自己有个同名的哥哥,他就会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天才,框在父母要求的轨道里,像一张白纸一样乖巧地长大,循规蹈矩地上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专业、成为和父母一样杰出的人才、然后娶一个看的顺眼的门当户对正常的妻子,再生一个像他一样乖巧懂事、拿得出手的孩子,平淡幸福却无知地度过他这无趣的一生。
永不越轨。
“楚怀。”蓝雅君的声音始终带着温柔而宽容的笑意,和他梦中的姥姥一样。
荆楚怀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到了背着阳光的蓝雅君。
她披着齐肩的短发,眼底里幽深,看不到光亮,美丽的躯壳却沉浸在灿烂的阳光下,和她那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一起掩盖了生自灵魂的冰冷和不堪。
荆楚怀的意识逐渐回到眼前的世界,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蓝雅君的笑脸变得清晰。
他木着脸问:“干什么?”
“七点了,我带你吃早饭去。”
“不去。”荆楚怀拽着单薄的被子往自己头上蒙。
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必须补觉。
“那不行。”蓝雅君拽开他的被子,说,“早饭不吃对胃不好。”
荆楚怀闷着被子,瓮声瓮气地回:“觉睡不够对脑子不好。”
是这个道理啊。
蓝雅君想了想,“哦”了一声,拍了拍荆楚怀让他去床上睡,见他半天没动静,也不管他,转过身就出门了。
荆楚怀听到关门声,梦游一样,来到了宽大的大床上,他盖上被子,睡在蓝雅君昨夜睡过的另一边,闭上眼,在阳光的照耀下,舒展了自己长长的四肢,喟叹一声,舒服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听到了屋子里的水声,他在被子里缩了缩,用被子盖住耳朵,过了很久水声停了,当他放心地松开手时,可恶的吹风机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愤怒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吼道:“到底是谁!吵什么吵?!”
吹风机声音停了。
蓝雅君的脑袋从卫生间冒出来,笑嘻嘻地说:“是我哦。”
这还挺骄傲。
她笑着瞧着荆楚怀乱糟糟的头发,说:“你起床气也太大了。”
他起床气大?
荆楚怀怒道:“我已经忍你半个小时了!”
他跳下床,倒要看看这王八羔子到底要做什么,大步流星踏进卫生间,见蓝雅君不知何时换了一套衣服,白T和牛仔裤,脸上的妆卸了,看起来嫩得很符合年纪。
他愣了一下,忘了指点江山了。
蓝雅君解释道:“我裙子不能穿了,重新买了一套新的。”
她亮了亮手上正在吹的外套,那是昨晚荆楚怀借给她遮血的:“没找到洗衣房,刚洗干净,没办法烘干,只能吹了。”
荆楚怀一口气堵了回去,只能硬生生憋着。
他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顺着蓝雅君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桌上的早点。
“我看你要睡很久,怕粉坨了所以没买米粉,只买了点豆浆和油条,凑合着吃吧。”
荆楚怀心里憋着的那口郁气忽然散了。
他干巴巴地“嗯”了一声,连个谢谢也没说,坐在桌子上,开始吃早饭,他一手隔着塑料袋捧着油条,一手端着豆浆,头发没有压住的东西,又翘了起来了,看起来怪蠢的。
但蓝雅君没有笑他,她认真地吹那件刚刚洗好的外套。
荆楚怀听着闹人的风声,不知为何,脑子里风花雪月般得冒出“岁月静好”这四个字,但这个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他慢了八百拍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说的是早上蓝雅君喊他那茬。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蓝雅君的脑袋又从卫生间冒出来,她问:“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蓝雅君抖了抖手上半干的外套,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瞧着荆楚怀,说:“你叫什么,你昨天不是给警察说过了吗?”
是哦,当时她在旁边来着。
荆楚怀一直在走神,笔录的大部分可都是由蓝雅君完成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蓝雅君叹了口气,说:“算了,你昨晚上看起来脑子也不清楚。”
她打开吹风机,又要继续吹那破外套,吹着吹着,她有来有往地介绍道:“我叫蓝雅君。”
荆楚怀啃了口油条,心里默默回,我知道。
兵荒马乱的晚上,他就记得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