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成绩刚出来,荆楚怀家里就死气沉沉的。
父母愁云满面,看着他隐隐有将说未说的怨气,吃饭时,卢雨萱一气三叹,荆楚怀听了直乐,但面上倒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正值青春期,快要毕业考试的年纪毫不犹豫地奔入了“叛逆”的道路,一去不复返,连着小半年没有好好上课,家里人唯恐他眨眼间变成街上的小混混,全家上阵,棒槌和甜枣都上了,这才把他哄到考场上去,老老实实地把中考这关过了。
耽误了小半年课程,虽说临到初三,很多课程都已经上过了,尤其是对一直泡在各种竞赛夏令营的荆楚怀来说,初中的内容都太简单,用不着学了,但松散的半年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中考成绩下来,考砸对他这种一路顺风顺水的家伙是意料之外,但是对小半年没学习的小混蛋来说是意料之中。
他本来上本省省会最好的高中是板上钉钉,如今这成绩却只能尴尬地屈就到远离家乡的C市排名第二的高中就读。
当然,C市一中没什么不好,A市市重点有的它都有,时不时的还能出一两个状元跟A市重点高中争一争高低。
但是第二就是第二、第一就是第一,他那对精英父母认死理,笃定荆楚怀要继续踩着初三叛逆期的步子,迈上小混混的路了。
荆楚怀懒得跟他们争,半年的叛逆期让他明白,他这对精英父母不爱他那早死的哥哥,也不爱自己这个小倒霉蛋,爱的不过是自己几近完美的人生。
让他们难受,看他们不舒服,在他这个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里就是最爽的事。
嗯,看起来这混蛋可怕的叛逆期还没结束,且要无底线地延长了。
荆钧听着老婆没完没了的叹息声心里也很烦,他放下筷子,打断了卢雨萱,说:“行了,一中也不错。”
荆楚怀心道,违心了吧您。
荆钧皱着眉,看了面无表情的荆楚怀一眼,说:“一中校长算是我老同学,有他安排,你到时候顺顺利利地进一班,照样考Q大。”
荆楚怀讨厌被安排,以他的能力进一班更是顺理成章,轮不到荆钧多管闲事。
他“砰”地一下放下碗,忽然站起来,卢雨萱和荆钧都纷纷朝他看过去,荆家餐桌上有规矩,吃饭要慢条斯理,说话要轻言细语,做事要敬老爱幼,动不动就摔碗离席的做派简直有违家规,荆钧铁青着脸,压低声音,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这小半年荆钧简直被荆楚怀气得不轻,看到他有时候都要犯心脏病了,卢雨萱赶紧站起来扶住他,拍着他的背,一边找药,一边连连哀叹“老荆老荆”。
荆楚怀没管他们,他走到玄关,穿上鞋子,转过头,朝家里的阿姨,礼貌地点了点头,淡声道:“吃饱了,我出去转转。”
阿姨在荆家做了很多年了,看着荆楚怀长大,她在时还没有荆楚怀的哥哥,不了解荆楚怀和父母之间的恩怨,以己度人,拉住荆楚怀的手,告诉他做父母的不容易,让他不要再跟父母赌气,荆楚怀面露不虞,但好歹没继续犯浑,看着这个比父母年纪还大的老阿姨,终究没多说,冷淡的“嗯”了一声,就轻轻掩上了门,出了门。
一出门,兜里的手机就开始抖动。
荆楚怀不耐烦地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同班的“双儿”骚扰,一边出门,一边接电话,刚“喂”了一声,就被双儿聒噪的声音闷了一耳朵。
双儿全名鲁双双,一个大男人有这么个腻的要死的外号,纯因为他那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和过于聒噪的口舌,就跟韦小宝他大老婆似的。
他喊:“大仙儿,你查成绩了吗?”
“怎么样、怎么样?”他喋喋不休,“肯定很好吧!”
考后问成绩最让人烦,尤其是对荆楚怀这种考砸的人来说。
他冷道:“没有,砸了。”
“稀烂。”
双儿一愣,说:“不可能,说笑的吧?”
荆楚怀一上初中就开始参加各种竞赛夏令营,早在初三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稳稳保送省重点了,要不是他神叨叨地拒绝保送,初三的时候就已经稳坐钓鱼台了,只要中考成绩不太离谱最后都能上省重点。
但他偏偏拒绝了,大家都以为他要天仙儿下凡,碾压众人,做A市的中考状元,名声大噪,大红大紫,结果这位天仙儿脸着地,砸了个稀烂。
“是真的。”荆楚怀没心情开玩笑,“反正是不够上省重点的。”
双儿讪讪地笑,小心翼翼地说:“没事儿大仙儿,就算是我们学校,也没几个能上省重点的。”
荆楚怀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问:“你考的怎么样?”
提起这个双儿可就不困了,他在电话那头手舞足蹈地诉说自己的成绩是多么的惊天地泣鬼神,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成绩二百五。
当然,这不是指中考就考了二百五,就是个同样考砸的形容词。
说起这个,双儿长吁短叹:“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荆楚怀嗤笑一声,笑骂道:“少来,我还有一中兜底呢。”
一中就比A市的省重点少十分,荆楚怀虽然砸的稀烂,但是也是擦线进省重点,稳进一中的水平,不过,一中不在本市,一般A市的孩子宁可去差一些的学校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赴这个“老二”高中。
何况,就算是想去,分也不够的,转市就读还得用点关系,太麻烦了。
双儿大惊小怪地喊:“什么?你真要发配边疆去?!”
“什么话?”荆楚怀回道,“我这叫迂回路线。”
“不在A市挺好的,”荆楚怀冷笑道,“省的他们看到我心烦。”
当然,关键是荆楚怀也实在不想跟父母再呆一块儿了,异地念高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解脱,高中三年一晃而过,而后就是大学,他以后甚至都不用回来了。
他羽翼尚未丰满,心就已经飞到北方的Q大了。
他太想长大成人,离开父母了。
他们家的事,双儿略知一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又欢快起来,说:“行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滚。”
双儿哈哈大笑,然后说:“前程已定,我们班过两天要聚餐,你来不来?”
荆楚怀叛逆归叛逆,但总的来说,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好孩子,与人为善,跟同学之间关系都算不错的,他点了头,道:“去啊。”
不过去前,他得先去C市在入学前把录取的事情办了。
荆家一门有两个大学者,据说又忙着自己的课题去了,没人能管荆楚怀,从包里拿了一打钱塞到他手上,就任由他一个半大孩子孤身一人跨市远行。
中考结束的早,高中还没有完全放假,不过录取的时间集中在星期六星期天,除了高三补习的倒霉蛋们,学校还真就没什么人。
C市是座山城,市一中也临山而建,学校非常大,荆楚怀一入校走了小半个小时也没有走到报到点,尽在绕圈了。
一中贯彻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真理,学校处处都是假山水,读书长廊到处都是,夏日蝉鸣声声,流水潺潺,明明是燥热的夏日,身处其中荆楚怀心情倒很舒畅。
虽然,他一直在绕圈。
彼时,什么智障高德地图还没有开发,手机也不是全屏,虽然稍稍具有了触摸功能,但像荆楚怀这样的学生手机上除了Q/Q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软件了。
他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学校地图做的跟旅游景区示意图似的,没什么卵用,他决定找个人问问路。
正巧,一个身着白色公主裙,身材高挑的女生路过,荆楚怀喊住了她,问道:“同学,你知道教务处怎么走吗?”
女生闻言停下来,转过半只身子,露出一张稚嫩但漂亮的脸,她头发齐肩,一动茂密的乌发就飘到前面去了,女生将头发别到耳后,整个人从古旧的长廊里转过来,露出一张笑模样。
荆楚怀微微愣了一下,忍不住向前一步,见她半天不说话,再问了一遍:“你知道教务处怎么走吗?”
女生很不给力地耸耸肩,回道:“不知道,我也迷路了。”
行吧。
看起来那么嫩,想想也是新生。
荆楚怀叹了口气,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就要找新的路,女生却自来熟地跳到他身边搭话:“这破学校修这么大做什么,你说是吧?”
荆楚怀“嗯”了一声。
女生又说:“不过大归大,等我们习惯了,或许也觉得它小了。”
这说的是废话。
荆楚怀又“嗯”了一声。
他表现比较冷淡,女生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不搭话了,跟着他闷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女生兜里的手机响了,她站在原地,接了电话,荆楚怀一路没动静,却像是将她当做了同伴,也跟着停了下来。
女生接了电话,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明显变得阴沉了很多,但嘴角还是习惯性地勾起来,眼底不带笑意,尽是木然,她“嗯”了一声,先是说知道了,又给那边一个大概的位置,然后挂了电话。
她看了荆楚怀一眼,笑了笑说:“我叔叔说会过来找我们,先别走了。”
荆楚怀点了点头。
两个人便一言不发地找了个地方一起坐着。
女生口里的叔叔总不能陡然闪现,刚刚一起走,还能闷头不说话,这会儿挨着坐在一起,不说话变得有些尴尬。
但荆楚怀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只能尴尬地望着学校的假山水,打算就学校的山水赏鉴跟女生展开话题。
但幸好,女生先一步开口,说:“听口音你不是C市的人,外地转来的吗?”
荆楚怀点了点头,就坡下驴:“我是A市过来的。”
“还挺远。”
“不远,”荆楚怀解释道,“火车也就两个小时。”
女生哈哈一笑,反问:“还不够远的?”
“你这么早赶过来早饭没吃吧?”
荆楚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心道,还真没吃。
嘴上却说:“吃了。”
女生撑着坐下的石凳,像是看穿了他,侧着身,歪着头,朝他促狭地笑了一下。
荆楚怀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红,他轻“啧”了一声,捂住了正对着女生那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