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高一全体的老师关于这次月考开了个紧急的短会,所以,他们第一节晚自习原本守晚自习的化学老师邓老师不在,等到第二节时,老蒋作为班主任端着他万年不离手的破水杯来教室晃悠。
他看到各位小天才们愁眉苦脸,心里得意,心道,一群天之骄子是得搓搓锐气,不然一两个张狂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高中时代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天赋,而是能进静下心专注学习的学习习惯,要是都傲慢的可以,都不听老师讲课,迟早乱套了。
看到大家苦着脸,老蒋很是高兴,他在教室晃荡一圈,心道,很好,都苦着脸呢。
前路漫漫,给我好好读书吧混小子们。
走着走着,走到了荆楚怀身边,荆楚怀还看在那几张满分的破试卷,也不知道是能修出火眼金睛,还是能看出个水帘洞,一动不动的,就跟修炼打坐似的。
老蒋停在他身边,笑容变淡了点,心道,竟然搓不了这小子的锐气。
老蒋想起张校长的嘱咐,心里发了愁,荆楚怀不是纪敏,他不是在哪方面特别突出、特别卓越的天才,注定走不了怪才的路线,要真一直叛逆下去,长大了出了社会了,可怎么适应得了?
教育教育,教授知识其实是第二位的,涵化育人才是第一位的。
他停在荆楚怀身边,若有所思,阴影投下来,荆楚怀发神是没注意到,周神安却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压低声音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老蒋”。
老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轻声道:“平身平身。”
班雨彤笑得抖了一下。
周神安用笔杆戳了戳班雨彤的背,低声道:“老蒋在此,竟敢放肆。”
老蒋眯起眼睛看了周神安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子,考的稀烂,还能耍宝乐呵,心态真是好极了,以后必定是个人才。
他没再给周神安继续耍宝的素材,扣了扣荆楚怀的课桌,等他回过神后,说:“到我办公室来。”
周神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心道,考那么神仙,还能被单独传唤。
那他不完蛋了?
班雨彤轻声道:“万一是菩提老祖给孙悟空开小灶呢?”
周神安挤眉弄眼:“那我是牛魔王还是哪位?”
“你是花果山漫山遍野的猴儿。”
他们周遭的同学都被逗乐了。
这俩活宝。
老蒋指了指他俩,道:“打乱课堂纪律,明天做值日啊。”
周神安和班雨彤讪讪地老实坐着了。
荆楚怀收好卷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老蒋去了二楼的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好几位还在工作的老师,一中老师不用坐班,但也都很辛苦,常常是晚上十点左右才能下班。
老蒋拧开杯盖,看着站在桌前的大高个儿,故意晾了一会儿,才问:“试卷好看吗?”
荆楚怀一脸疑惑。
“这么难的试卷还能考这么高的分,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荆楚怀抿着唇,心道,怎么着,考好了还得教训我?
老蒋见他果然露出不服气的模样,叹道:“高中长着呢,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考这么高的分的。”
荆楚怀作为语文课代表对老蒋太熟了,说话很不客气:“怎么不盼着我点好……咒我算什么事儿。”
老蒋一口气憋住了,他勉强咽下了嘴里的茶,拿起语文课本,顺手在荆楚怀胳膊上扇了一巴掌,斥道:“没大没小。”
受到老蒋特别看顾的荆楚怀天天挨揍,已经习惯了。
老蒋把高一的语文课本拿出来,翻到还没上的《师说》那篇,让荆楚怀背。
荆楚怀:“……我们还没上呢。”
这咋能背下来?
“你不是天才吗?”
“……天才也需要适应和成长的时间。”
“哼,”老蒋昂这头,道,“这会儿又知道道理了?”
荆楚怀怀疑老蒋在针对他。
老蒋点了点课本,拿起杯子,瓮声瓮气地说:“那就给我念。”
“哦。”
荆楚怀拿起书,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从头到尾朗读:“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办公室里备课的老师偶尔抬起头,看到荆楚怀的背影,心照不宣地互相笑了笑。
老蒋能做一班这么多年的班主任,当然不是因为下不了岗,而是,他确实是个很好的老师。
在他手上不知道走出去多少个天才,省状元也是不少的,不管多稀奇古怪,多离经叛道的孩子他都能给掰正了。
荆楚怀念完放下课本了,老蒋问:“念出什么来了?”
荆楚怀:“……”他能念个什么?不就念个《师说》吗?
老蒋放下茶,说:“你们现在的课本都是经过全国最顶尖的专家编撰写就的,他们拥有远超你们的知识,博览群书,多番思量,从中华五千年里汲取精华才写就了这么小小的、薄薄的一本书。”
“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是精华。”
荆楚怀:“……”他真不知道老蒋要干嘛了。
老蒋点了点桌子,让荆楚怀看过来,然后说:“我是说,代代传承下来的知识不是让你作为成就‘天才’名号的跳板的。”
荆楚怀愣了愣。
“楚怀,”老蒋推心置腹地说,“就像这《师说》写的,用一颗谦卑的心,虔诚地去学习。”
“你若对知识没有基本的尊重,对它背后的重量没有基本的考量,就算考第一,就算成状元,就算去最顶尖的学府,又有什么意义?”
“谦卑是你要学习的第一句话,”他道,“至于第二句话……”
他拍了拍荆楚怀的胳膊,郑重地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荆楚怀心神陡然震动。
他大概明白老蒋担心的是什么,想说的又是什么了,他低下头,说:“老师,我知道了。”
老蒋舒了口气,道:“这只是个开始,未来三年还长着呢,别给我翘起尾巴,脚踏实地的。”
荆楚怀其实真没翘尾巴,他虽然有点骄傲自满的毛病,但是初二全国数学竞赛的时候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晚上担心的是蓝雅君。
老蒋摆摆手,也不耽误他学习,让他滚回去自习。
荆楚怀转过身,却不走,他说:“蓝雅君的成绩您看了吗?”
老蒋“哦”了一声,不太在乎地说:“看了。”
荆楚怀等了一会儿。
老蒋看他半天杵在那,蹙眉问:“怎么了?”
“您成绩是不是上错了?”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荆楚怀还是想确认一下蓝雅君有没有受委屈。
老蒋:“……”
“真没上错?”
老蒋“呵呵”冷笑,然后拿起书又给他身上一巴掌,气道:“我要是上错了,你拉我秋后问斩去吧。”
荆楚怀望了望外面:“已经到秋天了。”
老蒋:“……滚。”
荆楚怀不滚,他又问:“那她怎么会考成这样?”
他们年级一共有两千多人,这成绩都崩到年级一千五开外去了。
这可是尖子生云集的一班欸。
老蒋摁了摁头,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荆楚怀实在不依不饶,最后只能悄声道:“她本来水平也是这样。”
考了现在这个名次其实也能看出在努力了。
这话很难听,荆楚怀立即反驳:“胡说。”
老蒋无奈:“我胡说个什么?她跟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老蒋声音变轻了些:“你别跟你们其他人说,我怕班里那群眼高于顶的混小子对她戴有色眼镜。”
总不能学得不自在,过得还不自在吧?
“什么?”
“她差了一分才来的一中,”老蒋叹道,“来就来吧,一中也不是没有正常上课的平行班,可她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把她加塞到一班来。”
当时张校长和他都劝过了,郑兴丰就是不听,他笃定跟着尖子生,蓝雅君也能成个尖子,就跟他读MBA一样,装点门面,做生意的大老粗和搞教育的文化人说不到一块儿去,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随他去了。
现在,只能盼着高二分科以后,把这小崽子放到正常的班里去。
荆楚怀闻言,脸色慢慢变差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说错话了,问那种话,不就是在蓝雅君伤口上撒盐吗?
老蒋看他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荆楚怀说没什么,他问:“所以,她是关系户?”
老蒋瞪大眼睛,又打了他一巴掌:“你神经病啊,都跟你说了当做没这事儿。”
荆楚怀哼了一声,心道,大人们真会糊弄着过日子。
但是,如果不是糊弄着过,蓝雅君不会跟他一个班。
荆楚怀发现全天下好像就只有自己对蓝雅君的成绩着急上火,老蒋一个班主任都不上火的,他问:“所以,她是加塞进来的,您就不打算管了?”
“我怎么没管啊?”
“我是说成绩。”
“我怎么管啊?”
本来放到一班就是对蓝雅君来说揠苗助长,不符合循序渐进的学习规律。
荆楚怀低下了头,他心里闷着一股无名火,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他说:“她今晚上没上晚自习,回家去了。”
老蒋摆摆手:“回家休息一下也好,我待会儿打电话问问她妈妈,确定一下安全。”
荆楚怀“嗯”了一声,往外走了两步,又确定了一遍:“您真的不管了?”
老蒋“啧”了一声,说:“老师的事儿你少操心。”
荆楚怀点点头,走了回来,忽然说:“老师,我可以拿她的卷子看看吗?”
老蒋愣了愣,磕巴一下说:“那你得征求她同意。”
“她不同意。”蓝雅君的自尊心不知道多强。
“知道不同意你还问!”
“可是我看到了,她就把卷子一股脑放到课桌里面的,”荆楚怀说,“一晚上了,都不复盘一下的。”
“要你管。”
“她是不要我管,不过老师,”荆楚怀竟然敢给老班发号施令,“我能不能拿着你的鸡毛当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