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8章 【七】

燕宿一战告捷，陆绩率族人即刻返回，羽陵山巅已是四处荒火，数不清的尸体被烧得焦黑，横七竖八倒了满地，有人有妖，却辨认不出。殷红的云下，蜀山惶恐高呼撤退，胆裂魂飞逃窜而去，陆逊踏风入云，只听小叔陆绩在地上喊道：“伯言！穷寇莫追！”

凝目一看，陆绩却吓得不清，亲侄的模样甚是骇人，异于以往的眼神宛若走火入魔，那是他极怒的证明。他身影虽已朝华冢山远去，羽陵依然充斥他肆虐的妖气，杀气腾腾令人心惊。

身后闷响一声，陆绩回头只见岩石后倒着一人，竟是凌统。凌统意识朦胧，妖力仍不断散出，他捂着伤口，痛苦地唤着陆逊。陆绩大惊，急忙查看凌统伤势，惊叹对方命大，居然在降妖箭下死里逃生，命人速速带去疗伤。

华冢黑云缭绕，狂风不止，蜀山之人御剑浮天，孙权被里外围困，只剩寥寥几人护在他身边，望着阵法胆怯发抖。道士们念念有词，手里捏着诀，穹顶一团巨大的金光闪耀，灵气聚集其中。更有几十人手持银弓，降妖箭蓄势待发，似要置虎妖们于死地。

陆逊到时，大势已去。

“你这虎妖，还不束手就擒！为时不晚，尚可饶你一命！”黑魆魆的天响彻一句，洪亮又正派的斥责，如此慷慨大义，多么慈悲为怀，余音绕梁。

那清廉高洁的人们，像拔地而起的雪白巨岩，将孙权上空箍死，无论年轻小辈或是老道士们，无一不面露鄙夷之色，无数道憎恶的目光，仿佛看着无比肮脏的东西，居高临下。

看着渺小如尘埃的孙权，庆幸自己实乃刚正之人，而不是作乱为祸的妖孽，好不自豪荣耀，目光于是又轻蔑了几分，手中聚起更强的灵力，弓箭光芒更盛。

围着孙权的人是羽陵山数倍，便是陆逊来也无法力挽狂澜。孙权充耳不闻，已无抵抗之意，颓然待死般低着头，凝望怀中的人。一团青蓝的异光浮现，在孙权臂弯中愈涨愈高，陆逊在远处望着，心中攀升莫名的绝望。

小妖握着武器，护在孙权身边，虽吓得腿肚子发抖，却宁死不屈，一蜀山长老目露凶光，捋了把黑髯，心中对孙权怀中那团光格外警惕，担心他还有花招，即刻挥手命令道：“负隅顽抗，放箭！”

离弦之箭射出，由四面八方向孙权而来，陆逊虽知妖法无用，却不受控制地吼了声孙仲谋，妖火在孙权周身炸裂，降妖箭直穿而过——

苍蓝的光芒喷涌而出，一时间吞没所有身影，降妖箭轰然震碎，在阴暗的山顶迸裂，化为成千上万的妖光。只听清脆一声，火焰纹样的耳饰落在了地上，摇了几摇。

蜀山之人哄然而笑，有人高呼大快人心，有人嘲讽自作自受，有人痛骂妖孽恶心，有人虽沉默，却露出恶毒的笑容。陆逊怔在原地，面对此起彼落的恶意，只觉天地无声，唯有那耳饰的落地声。

而孙权立在阵法当中，依旧毫无动静。

上空轰然雷鸣，黑云卷动翻涌，青紫电闪若隐若现，华冢山妖风骤起，瞬间风云变色。雷声愈来愈近，黑雨如针般落下，蜀山之人皆察觉到了异样。

视野闪过雪白一片，触手可及的云中坠落雷光，一道落雷猛然劈在孙权身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盛着雷电的黑云却愈发聚集，雷势更甚，第二道落雷再次劈在孙权身上。

“天雷！这是天雷！这虎妖竟在此时渡劫！”领头的蜀山长老恍然顿悟，惊望低垂的雷云，下令撤退：“这虎妖奄奄一息，绝渡不过此劫！快走，否则会被这天雷波及！”

狂风呈摧枯拉朽之势，落雷更是一道比一道来势凶猛，眼看竟将几棵百年老树轰断，连根翻出，燃着阴森的青火，引得蜀山仓促撤出华冢山，期间又有几人死于雷下。

只有陆逊知道，这根本不是渡劫之雷。七七四十九道雷火，用来惩罚未能遵守契约的妖。妖与妖的契约，等同凡界婚约，心有灵犀，一方若死于非命，另一方则受雷刑。

暴雨狂骤，战场狼藉，孙权浑身湿透，后背血肉焦烂。陆逊来到他身前，他捡起泥淖里的耳饰，碧绿的虎眸里是深深的怨毒与恨意，“都是你，陆伯言……是你没遵守承诺，是你没能及时赶来，如果不是你，义封他不会死！”

他抓起陆逊衣襟，见陆逊眼底一片悲凉，先是目中狂怒，爬上无数血丝，泛起如血的红，继而放肆狂笑，笑得喉结颤动，震耳欲聋又毛骨悚然，几近疯癫。

通红的虎眸瞪着陆逊，怒吼道：“他那么相信你，就是因为相信你，他才绝不撤军！才会中了降妖箭！义封是因你而死！”

风雨中，孙权的吼声格外清楚，吼得陆逊心底刺痛，耳中高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看见孙权的脸化作白茫茫的亮光，口中冲他喊叫着什么，最后连同华冢山一齐消失不见。

陆逊梦醒时，天已大亮，凌统正在一旁喝茶，见他醒了便笑道：“你这一睡可真死，我方才叫你了半天，你梦中可听见了吗？你夜里梦话可多，我猜你定是又梦到了羽陵一战。”

“梦里孙仲谋吼得我耳朵疼。”

“至尊又说你什么了？”见凌统一脸败絮坏笑，陆逊无奈道：“还能是什么，这几年每梦到一次你就问，我都给你说过几十遍了。”

重阳的蜀山大战，孙家小妹于战中重伤，如今只靠一股护体仙气活着，与鹿族姻亲名存实亡。战后三月内，孙权曾数次要求借用鹿族神器聚魂引，皆被拒，只因八十一天内的已逝魂魄方能用聚魂引收集，魂魄齐全才能施转生之法。孙权一怒之下，从陆逊处强夺神器，并与鹿族正式决裂。

梦中人的身影接连浮现，陆逊忽然察觉到某事，顿了顿端茶的手，迟疑问道：“阿凌，近日可有见到我小叔？”

关于契约后面会有章节详细讲到，总之抓鹿主线要开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