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6章 【五】

后来拜了师，他与凌统日夜勤勉练功，时常不见朱然的踪影。只听师父提过朱然天资聪慧，不论何法术，只略微指点便能通晓。说得神奇，陆逊却从未见过师兄练功的时候，对此将信将疑。

练气不见他，修法不见他，就连休息也不见朱然。仿佛只要有关修炼，他便人间蒸发了似的，兴许真是一点就通才如此有恃无恐，敢光明正大地偷懒。

有日路过灶房，陆逊见细雨中的廊檐下，有两人影凑在一起窸窸窣窣，看得不太真切。向前几步，竟是许久不见的朱然与厨娘阿紫，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他心中震惊，居然撞见如此场面，便匆匆离去。

自那日后，陆逊如同撞邪了般，每每都能碰见两人私会。挑水时在洞庭湖畔，砍柴时在灶房里，采药时在紫藤花林，竟有次不巧碰上凌统也在一边。

陆逊匆忙捂住凌统眼睛，躲在不起眼处，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得阿紫银铃般动听的笑：“这东西我可不能收，只借来把玩几天，过阵子就给你送回去。”

朱然便将族中信物，那火焰纹样的耳饰给了阿紫。阿紫是藤萝化的仙子，人是不错的，性子也温顺，模样生的如花似玉，但论美貌不及桃仙凌统，也不知朱然看上了人家哪点，竟送了如此贵重之物。

陆逊心中郁结，怀中人不适地动了动，“逊哥哥，为何突然遮住我的眼睛？”

这种事对凌统怎能说得出口。

听闻人间管这类不学无术还整日调戏良家妇女的人称作纨绔子弟，便是朱然了。陆逊与朱然保持了些距离，本以为孙家亲信正直忠义，心中形象毁于一旦。直到某日朱然外出，自己被阿紫叫到灶房里去。

阿紫拉着陆逊，鬼祟躲在案下，东张西望一番后拿出几块由手帕包住的点心，塞进陆逊手里，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悄声道：“伯言拿好，万不可被你师父发现了，义封哥这一月来为了这几块果子费尽了心思，他平时照顾我，我便多放了几块，记得给他留一点……快拿去与公绩吃了吧。”

陆逊蹙眉，这又是唱哪出？

原是师父与孙家之主有一约定，每过百年便要在生辰日赠与对方一份厚礼。

妖本是不过生辰日的，但这两人恰好喜过人间习俗，妖皆是百岁千岁，每年过便有些频繁，于是成了每百年来过。算着日子，下月为孙家之主的生辰，洞庭仙每百年必送之物，其中就有这点心。

而且是人间的点心。

于妖来说百年只弹指一瞬，但于人间来说，百年不知能改几朝换几代了。简而言之，这点心每回送的皆不同，模样不同，味道也不同。

阿紫这些厨娘便是负责做点心的，因紫藤花仙遍布人间，懂得大江南北的点心制法，朱然托阿紫多做几份来与两位师弟尝尝。阿紫虽愿做，可惜每回点心数都有零有整，并无多余。

偷吃定然行不通，朱然便问来点心的原料，每日避开师父前往人间去寻，回来又同阿紫一起研究哪种点心更好吃。既不能将所有点心做一遍，那至少得将最好吃的几样做一遍。

阿紫疑惑道：“那义封哥托孙少主留上几样，找一日带来与伯言公绩不就行了？”

朱然笑嘻嘻道：“谁要靠那孙仲谋，我的师弟当然要我照顾，何必给别人赚了人情去。”

“那义封与他那族中信物又是为何？”陆逊不解。

“那是义封哥为了谢我，想将那信物赠我，那是红隼族中重要之物，我定是不能要的……”阿紫红了脸，轻声道：“伯言，你可发现今日我有哪里不同？”

红扑扑的脸颊，许是用了新的胭脂。

陆逊恍然大悟，今早朱然又去了趟人间，原是替阿紫寻胭脂去了。他心中羞愧，又不禁有些欢喜，怀中揣着点心，一路跑回洞庭湖畔，朱然与凌统正在那里等他。

见陆逊回来，朱然笑道：“怎么样？果子拿到了吗？”

望见他耳边饰物依旧，陆逊心情大好，“自然顺利，阿紫姐还专门给你多放了几块。”

“得了胭脂，也让想看的人看见了，她心里高兴便好，不枉我又往人间跑了一回。”朱然似是话中有话，陆逊却不太在意，只认真数起点心个数，多给了凌统几块看起来甜的。

凌统吃着点心，口中含糊道：“义封哥哥，阿紫姐想给谁看啊？”

“给脑袋空空的人看。”凌统迷茫，朱然不再多说，只笑着揽住两人的肩，“好啦好啦，该吃也吃了，该玩也玩了，接下来该要好好练功了。今日师父去了华冢山，由师兄来教你们新法术。”

夜已深，凌统于身旁睡熟，陆逊透过窗望着繁星点点，也渐渐泛起倦意。想起朱然，自然会想起另一人。他年少时总想不明白，似朱然那般爱笑的少年，怎的见了孙权便不笑了。

陆逊还在师门时，机缘巧合见过孙权几面。少年孙权沉默寡言，虽不及他大哥，但也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不太爱与人说话，有时跟着大哥来，有时自己独自前来，却回回都来是寻朱然的。

朱然却不愿见他，与平日里大相径庭，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陆逊曾问朱然，为何不理会孙权，朱然则说孙权太过蛮不讲理，很是讨厌。记得有次朱然还与他大吵了几句，跑去紫藤花林，直到孙权离去才肯回来。

那时，陆逊便觉得师兄定是反感孙权的，就连为孙家所用也皆是出于无奈。一时因朱然三两句话，竟想断了与孙家小妹的姻缘，朱然赶忙劝道：“你想什么呢？这婚事若是黄了，我可饶不了你——你家中长辈也饶不了你。”

对面的人梦呓着动了动，衣襟微敞，露出条触目惊心的肉疤，从锁骨横至肩上，月色下看着甚是瘆人。陆逊瞧着，只觉心底作痛，睡去时梦里出现的果然又是三年前的景象。

朱然死去时的景象。

策瑜上一章就很隐晦登场了，后面会讲义封怎么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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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