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翻身坐起,看贴在铁笼四角的符咒,又看了看笼外一圈庞大的阵法,找出一处阵线已经有些模糊的地方,指着道:“把你的手咬破,用血把那块阵擦花,再把这四张符上的符文擦花,我兴许能出来。”
“哦、哦!”曹丕连忙从地上起来,照陆逊的指示往一旁去了,正待找到那片模糊的阵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回到陆逊面前道:“不行啊,我虽想助你脱离,可就这么放了你,祭酒不就没救了?到时候父亲把我挫骨扬灰,大家都会说‘该’。”
陆逊一笔带过道:“我保证你死不了。”
曹丕急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祭酒不能死,我怎样都无所谓的,只要你能救活祭酒,不论什么我都答应你,帮你离开自然也不在话下。”
“……”陆逊不说话了,曹丕以为自己说话没大没小又惹他生气了,谁知陆逊神色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目色深刻。
然后,曹丕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的,那夜羽陵大火中满是戾气的冷酷神情,再次出现在了陆逊的脸上,教他望而生畏。不过只一刹,那股暴戾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陆逊淡然道:“我有办法救他。”
曹丕惊喜道:“真的吗?”
陆逊道:“我虽有办法,不过代价巨大,你若真心想要他好,今晚入了夜再来此寻我。”
曹丕听从陆逊的话,先把铁笼右上角那张画了冰咒的符篆用血擦花,又草草收拾了被小道士摔裂的碗,和没用的饭菜,一路不安回了府中。
离去前,曹丕曾向陆逊确认道:“父亲只许我来给你送这一回饭,我若是现在回去了,再来可就难了,门口守卫定会拦住我的,不如我留到深夜罢?”
陆逊摇头,坚决道:“必须回去,留下来会惹人猜忌,你这么久不出去,要是有人向那群蜀山小道士说了,我要出去就难了。你用血把符擦花,到了夜里只管来便是,一切有我。”
曹丕这才安安分分回了府上,他向来遮不住谎,心里一有事便寝食难安,连晚膳也没用就溜回了屋里,包管家和芸嫂一头雾水,不知道今天在魏宫又发生了什么。
包管家猜想肯定是又让曹操给骂了,赶紧推芸嫂进了东厨,让她给曹丕下碗面端去。曹丕食不下咽,望着院中桃树,用筷子把面捣了个稀烂,吹熄了灯,上榻闭目假寐,暗自算着时辰,只等时间一到就窜出去。
曹丕府上管的不严,家中一向热闹,直到就寝之前都有丫鬟和家丁在院中嬉戏打闹,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曹丕缓缓睁眼,府上已无灯火,赶忙穿鞋溜了出去。
魏宫正门的看守恰好是曹昂心腹,曹丕只道是来寻大哥的,便畅通无阻入了宫,一路小心翼翼来至小苑附近,因明日一早就要处死鹿,深夜只怕生出变故,徐福一走,小道士们警惕性提高,巡视小苑四周的守卫增加了不少。
曹丕躲在阴影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提灯守卫,暗自庆幸自己出门时,特地换了身玄青色的衣裳,不易被发现。他趁着看守们不注意,来至小苑门前,本以为陆逊让他“到了夜里只管来”,是将苑门的看守驱散了,谁知两个彪形大汉依然在!
如两位门神般站得笔直,曹丕本想逃跑,可既已被看见,再逃也是没用的,正要束手就擒,却发现这两个看守自始至终动也不动,就像装饰的石雕。
曹丕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这两个看守死死瞪着自己,眼珠在眼眶中打转,眼白布满鲜红的血丝,身子却无法动弹。曹丕站到了门口,他们目光跟着移动,变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仿佛上了石雕身的凶恶鬼怪,曹丕感到头皮发麻。
正犹豫要不要进,只听隔着厚实的大门,陆逊冷清如幽幽夜笛的嗓音,传进了耳中:“曹二公子,愣着作甚,还不快些进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曹丕一个激灵,赶忙推门而入,尽量避免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声,曹丕只推开了一条足够他钻入的缝隙,又将门轻轻掩上,身后再次传来陆逊的声音:“不过给那两个人使了个定身术,你胆子也忒小,用得着那么怕么?”
此句略带笑意,曹丕来不及多想,忙跑去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了一声,压着嗓子道:“你这么大声说话,不怕外面的守卫听到吗?”
陆逊不答,四周忽然起了阵清风,火袍在夜里泛起莹莹红光,半掩在碧绿的草丛中,看着还挺美。他笑了声,道:“方才那两句话,只有你才能听到的。不然,你以为今日为何让你擦花符篆?”
曹丕觉得这一天实在太奇妙,光是陆逊对他笑了几回,就让他受宠若惊,如今这一笑,更是让他双眼雪亮,忽如一夜春风来,盯着陆逊好看的微笑,盯得入神,愣了半天。
为了遮掩自己“他真好看”的龌龊心理,曹丕回神咳了一声。擦花一角符篆的咒文,陆逊的法力就能使出来了,于是蹲下小声道:“神鹿,你说能救祭酒,可不是诓我?”
陆逊挑眉,神色骤冷道:“你要觉得我诓你,大可回你床上接着睡觉,明日看我被一群道士用乱剑戳死,然后用这颗诓过你的黑心,去救郭祭酒。”
不过确认一下,怎么脾气这么大。
曹丕暗叹自己又弄巧成拙,弱弱问道:“那该怎么帮你出来才行啊?”
“在这之前,我须得问你几句话。”曹丕一听这不容玩笑的声音,也乖乖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陆逊道:“郭祭酒得的不是病,而是他阳寿将尽,此事你可知?”
曹丕想起初次与徐福见面,徐福似乎也是这么说的,可说的不是“阳寿将尽”,而是称郭嘉为“将死之人,命数将至”,大体上是一个意思,便点了点头。
陆逊继续道:“既是阳寿将尽,你就要知救活他绝非易事,等同逆天改命,‘起死回生’是普通凡人绝做不到的。我们妖灵虽能做到,但代价巨大……”
曹丕越听,向铁笼凑得越近,眼中月波潋滟,何其认真。陆逊眼如漆黑的海洋,一字一句道:“要救他,你必须拿自己来偿,且决不允许反悔。如此,你可愿意?”
曹丕眼中没有半分动摇,道:“只要能救祭酒,能让父亲欢喜,便是刀山火海,曹丕也绝不后悔。”
“好!”陆逊沉声称赞,眸色也跟着语调沉了下来,又勾了勾手指,曹丕往铁笼边上又近了些,他这回的声音轻如羽毛,拂过曹丕的耳畔:“你记好,我叫陆逊,字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