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解闷一事交给了周泰,可周泰忙于军务,分身乏术,况且也不太擅长与凌统这样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又善于偷换概念,用心理战术的人打交道,便将事情推给了吕蒙。
吕蒙是个野路子出身的妖怪,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性格老实又敦厚,因犀牛怪族中遗传,虽年纪尚轻,但眼神不太好使。他与朱然曾是多年好友,得以被引荐去孙家做事,因此常能见到凌家同僚。
凌操偶尔会带小凌统去孙家,凌操同孙家之主议事,凌统便和孙权孙尚香玩耍,三人由吕蒙看着。吕蒙大了凌统许多,凌统幼时常受他的照顾,也算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因此凌统的鬼心思小九九,皆逃不过吕蒙的法眼。
这厢,凌统见门上用妖法锁着,施法去撬、用脚去踹、用凳子砸,皆纹丝不动,便换成每日臭骂。门口两个小妖起初被凌统的气势吓到,整日战战兢兢,就怕这位桃津山主破门而出,打得二人七荤八素,气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凌统的厉害这俩小妖有所耳闻,光凭真本事,能轻而易举撂倒三个孙权,五个陆逊。但几日下来,小妖们发现这门甚是坚固,封得完美无缺,任他凌统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就是砸不开。
小妖这才放心,每日就当凌统撒泼,骂的再难听也能左耳进右耳出,门上撞来凳子砰然猛砸的声音,也权当衡量凌统上顿饭吃没吃饱。砸得久又稳,就是吃饱了,砸得短又急,就是没吃饱,若是只砸一下,那就是吃撑着了,砸不动。
今天就吃撑着了。
凌统刚喝了一壶茶,这会冲着门骂得正酣,骂着骂着还打了一个饱嗝,缓过来继续骂,门口小妖无奈闭眼摇头。这时,忽见宅门口来了位男子,衣着朴素俭省,袖口衣边有磨损,相貌粗犷豪放,唇鼻处有黑髭,神色肃穆庄严,正大步往这边来。
俩小妖见是吕蒙来了,忙躬身拱手道:“吕将军。”
吕蒙双手背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命小妖退到两边,挥手一道金光,解了锁门的法,屋中凌统果然不放过机会,石砖下传来怪异声响,两股粗藤顶破石砖,找准门外吕蒙位置,冲着门外汹涌射去。凌统则俯身,一手扶地,静待时机。
屋门轰然破开,碎成无数木块,眼看花藤顶部绽开食人大嘴,嘴中倒刺快将吕蒙整个刺穿,吕蒙只轻抬手指,两股树藤便被连根拔起,凌空一甩甩出屋外,砸在宅院中,本就残破的廊檐,又被砸出好几个窟窿。
“嘿嘿,蒙哥!你就放我走吧!”
凌统坏笑一声,眸色森然,向吕蒙疾冲去,跃起旋身一记猛踢,袭向吕蒙的太阳穴。吕蒙颇无奈叹了口气,看上去拿凌统此等幼稚的行为实在没法子,只微微侧身,就精准又轻松地避过了。
反而凌统出力太猛,踢空一时竟收不住,勉强落在吕蒙身后,不过好在凌统身材高大,腿也长,回身一踢,迅猛如风,眼看就要踢断吕蒙颈骨。吕蒙出手拦住,捏紧凌统脚踝,像扔朵棉花似的,朝屋里一扔,凌统便又摔回屋里。
凌统反应极快,就要撞上墙时,左手在桌上借力一撑,身躯微倾,单脚在墙上一点,又轻轻落回桌上。他歪头一笑,吕蒙不打算继续与他嬉闹,慢慢走进屋子道:“公绩,消停会,你整日玩这些小伎俩都不累么?”
说这句话的吕蒙看上去倒是挺累,不是陪凌统对打累,而是要照顾他这般顽皮又淘气的少年郎心性累。凌统笑嘻嘻空翻下地,整了整衣物,学吕蒙双手背后,“哪儿能呢,为了逊哥哥再折腾都不累。”
吕蒙哈哈朗笑,撩开衣袍坐下,铺好被凌统踩得皱巴巴的桌布,挑了个梨子,咔嚓咬起来。他背对凌统,也不怕他会逃跑,笑道:“小时候跟着义封调皮捣蛋,东窗事发,不是义封替你把错扛了,就是伯言替你受罚,你身娇肉贵的,也没怎么受过罪。”
慢条斯理嚼了几口,又道:“以前也不见你这么积极,被你爹关起来静思,就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不也是每日睡了吃吃了睡么。陆伯言被抓,你跟抽了风一样,也不怕传出去别人笑话。”
吕蒙和陆逊曾有一面之缘,至今也未熟络,许多事吕蒙皆是听来的,包括陆逊的品德言行。那时孙家之主还未闭关,家主之位也没到孙权手里,吕蒙曾跟着朱然去为陆康贺寿,陆逊作为后辈,与陆绩一同迎宾。
朱然携礼前来,与师弟聊了几句,陆逊露出对他人截然不同的亲切微笑。看向吕蒙时,浅笑以示问候,双目仿佛深邃湫潭,疏离又冷淡,却不矜不伐,虚怀若谷。
陆逊拱手道:“是孙君上处的吕蒙将军吗?欢迎。”
吕蒙向来听朱然夸赞这位鹿族下任家主,有时碰上孙家小妹也在,二人合起来对陆逊赞不绝口,如今一见,由衷觉得孙家之主这位妹婿选得合适,颇有洞庭仙之风。
那匆匆一眼,吕蒙一直记到了现在,虽自那之后再未见过陆逊,后得了空,孙家却已和陆家决裂,不方便去见了,但心中对陆逊的印象从未改变,哪怕他现在很窝囊地被蜀山抓了。
“笑话就笑话,我让他们吃一嘴毒花粉,看他们敢说什么。”凌统不以为然,在吕蒙身后来回踱步,背在身后的手聚着粉红的灵光,双指优柔划动。
正当吕蒙笑骂他骄横时,两股花藤从吕蒙脚旁破出,牢牢将他的脚踝勒住,两边桃蕊又长出新的花藤,绕住他的双手手腕,四张食人花的大口猛地咬住吕蒙皮肤,能够麻痹神经的毒素飞速流入。
一系列动作皆在转瞬完成,吕蒙甚至来不及反应,门口的小妖作势要冲进来,凌统一挥袖,两条灵蛇般的刺藤,风驰电掣地抽晕小妖,又扭动着钻回凌统衣袖里。
吕蒙叹息道:“公绩啊……”
“对不住啦,蒙哥!”凌统嘿然,二指抵在太阳穴上,明通的灵力注入,瞬间周身经络暴起红光,呼吸般明灭起伏着,仿佛爬满了身体的咒文。他神色骤寒,沉声道:“所有活着的都给小爷吱个声!”
此乃桃津山凌家独有的法术,也是消息互通灵活的关键所在,能够通过一定的妖力,连接凌家任何的桃仙,同千里传话不太一样,凌统可利用此法,同步每位桃仙的视野,简单来说,他可以在刹那就看到所有桃仙眼前的景色,以及曾见过的景象,实在好用。
凌统不太用此法,即便用了,连接范围也是极小,用来平日打诨插科捉弄玩笑,从没正经过。而方才这一声所含的妖力,着实令吕蒙吃了一惊,从凌统体内震开的妖力,让房子不仅颤了三颤,甚至落下几撮砂砾和墙皮,轰得他胸闷。
收到这声威慑,凌统脑里一阵惊慌的恐叫,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如千万蚊虫在耳畔徘徊,看来桃仙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传话吓到了,聒噪不堪。凌统闭眼皱了皱眉,半晌,只听阿苞彩儿惊喜的声音道:“是公子!公子!你出来了吗!”
凌统道:“战况如何?”
阿苞急忙道:“蜀山原本快不行了,可听说援兵快要到了!这两日至尊还不知跑去了哪里,才刚刚回来!公子,我们听说你被至尊关了禁闭,都担心死了!”
“废话少说。”凌统喝道:“逊哥哥如今怎么样了?在许昌附近的,都给小爷出来回话!”
又一声妖力澎湃的传音,一名被吓得声音哆嗦的桃仙道:“回公子,我在许昌几十里之外,昨日黄昏见一群蜀山道士赶着囚车经过了,一同的似乎还有魏国的两位公子,曹昂和曹丕……啊!”
桃仙忽然惊叫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窜入了身躯,凌统闭眼感知了好一会,将这几日桃仙的所见景象尽收眼底,剥茧抽丝又将徐福等人路过一幕看了一遍,抽离了桃仙的意识,道:“行了,我知道了。”
阿苞啰嗦道:“公子啊!神君如何了?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到许昌了啊!你现在方便离开燕宿吗?不方便的话,不如我和彩儿替你……”
话音未落,凌统将法力一收,阿苞说到一半话烟消云散,浑身的经络红纹褪去,凌统的身子不堪重负般摇了摇,看着坐在桌前岿然不动的吕蒙,嘿嘿一笑道:“蒙哥,你中了我的毒,一时半会都动不了了,等过些时候麻痹感自会消退,那时就托你向至尊问好啦。”
说罢,转身欲乘风而去,吕蒙无奈的声音传来:“公绩,且等一等。”
凌统回头道:“嗯?”
只见吕蒙抬起了原本不应能抬起的胳膊,隐隐发作的凶悍之力将缠着手腕的树藤挣断,从容不迫地站起,连同脚踝处的树藤,随他走向凌统时一并扯断。
看着碎了满地的藤蔓,凌统愕然,没想到吕蒙竟有如此力量,愣了半晌,又抽了自己脑门一掌,低声骂了句蠢货——吕蒙的真身可是犀牛啊!犀牛皮糙肉厚的,凭他那几条细弱的毒藤,怎么可能会把吕蒙制服!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要是唤的是更粗的藤,把他一口给吞了该多好!
凌统又刚用了那么多妖力,再怎么使诈折腾,也定然打不过吕蒙,只好干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吕蒙仍旧摆出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似乎完全没将他方才的行为放在眼里,缓缓道:“公绩啊,你可记得东海甘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