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竟是孙权。
他站在风雷中,目中寒光四射,陆逊心中戒备,一团转瞬即逝的光绽开,陆逊变作人身,与孙权对视。霎时狂风怒号,涌入营帐有如鱼贯,帐身响起清晰的嗤声,有一处被风扯出条胳膊粗的裂口。
陆逊早猜想到会有这天,如今受人桎梏,脱身无法,各路妖魔对他虎视眈眈,孙权定不会放过大好机会。陆逊本以为燕宿一战胶着,孙权找上门来怎么也要到他入了许昌之后,运气若好,不及孙权找来,已然溜之大吉,却没料到他竟如此心急。
只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前这位不光要在你梦里出现,还要到你面前走上一趟才行。
陆逊本还奇怪,为何前几夜相安无事,偏偏是今夜梦见了朱然,不单如此,居然还梦见朱然与孙权结契的情景。他三年来,始终不明白朱然何时与孙权结了契,私定了终身,此刻看见孙权的脸,皆了然于心。
自朱然死后,陆逊心结蒂固,时常噩梦缠身,却都是羽陵大战时赴死的梦,此回梦里是八百里洞庭,他千年前不知朱然结契一事,按道理千年后也不该梦到,出现此种状况,大约是受了聚魂引的影响。
聚魂引,顾名思义是聚魂之器,用来收集死者的魂魄,有此物便能为死者施转生之法。死魂九九八十一日过即灰飞烟灭,未至八十一日的魂魄,蕴含死者生前的记忆及情感,使用聚魂引收集时,皆会被收入其中。
此法器由鹿族世代守护,只有历代首领知晓驱使之术,与之心神相连。至陆康这代,法器传给了陆逊,一旦步入妖力所及范围,便能受法器及器中所聚魂魄的影响,如准确辨别聚魂引所在,看到已逝魂魄的记忆等。
三年前聚魂引被抢,孙权集齐朱然魂魄后,整日贴身安放,这陆逊是知道的。此番他在陆逊睡梦中前来,陆逊受其影响,将朱然的记忆化作梦境,也合情合理。
梦境中的孙权老实乖巧,与眼前的暴君迥然不同,朱然若还在,看见此时的孙权不知会置何语。想着,陆逊心中不免落寞,又憎恶地瞪着孙权。
孙权被他瞪着,倒觉得甚是可笑,边打量着如败犬的笼中人,边端详颇细致的法阵。绕了一圈,停在陆逊面前,毫不吝啬笑容:“陆逊,别来无恙啊。你与孤这才分别几日,床被都没来得及暖热就被抓了罢?”
又道:“看来真是被孤追得累了,都和你说了多少次,少用‘灭’,身子受不住的,看看,连一蜀山道士都打不过了。”
陆逊视线紧随孙权,面色毫无波澜。只自己说话没有意思,孙权故作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噢对了对了,公绩!就说这小子怎么好几日不见人影了,原来一直跟着你啊。”
“……”
“别一副死气沉沉的脸,跟死了媳妇似的。”孙权恣睢一笑,一副好心规劝的嘴脸,实在可憎:“公绩怎么就整日和你价一起厮混呢?让他来燕宿,跑出去的时候比待营里的时候都多,这凌家到底是孤的手下,还是你陆家的手下?如此不听话,这传出去了,桃津和孙家的名声得传成什么样子。”
陆逊道:“你想说什么?”
孙权阴冷道:“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近些日子别想着能见他了。”
心中明知孙权不会对凌统做出什么出格过分的事,陆逊仍不由得紧瞪着孙权,“你对阿凌做了什么?”
一针见血,孙权说到了陆逊的心坎上,陆逊向来会为凌统而对孙权顾忌三分,皆因桃津命脉掌握在他手中,孙权虽不至于利用凌家,逼迫陆逊言听计从,但偶尔含沙射影,表明如若太过近亲,则会导致凌统在孙权处脚跟不稳,惹祸上身。
陆逊愠怒的目光,孙权感到千般受用,笑道:“孤没对他做什么,不过你招惹得他整日三心二意、魂不守舍,孤实在看不下去,怕他跟你学了些不好的东西,就让他在燕宿安心待着。”
陆逊道:“你把阿凌关起来了?”
“怎么能说是‘关’呢,孤让幼平督军,幼平怕公绩觉得烦闷,又让子明和几个属下陪着他,现在过得可如鱼得水啊。”孙权抬手,看着闪灼的青白雷火在掌中跳跃,道:“若不是你,他仍是可以来去自如的,不觉得很讽刺吗?”
又在含沙射影,指责朱然之死是陆逊的错,要陆逊是个衅稔恶盈之人倒还罢了,偏偏他是个刚正高洁还有点倔强的人,心中虽有愧疚,但被孙权说得多了,也不禁厉色。
妖气激荡,陆逊双眸浮起奇异的红光,同时看到孙权身上也有隐隐的朱紫幽光游走,横眉冷对道:“把聚魂引揣怀里走来走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孙权抢了我鹿族神器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究竟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孙权不顾复仇蜀山,在疾风雨夜中独自前来,纠缠至此。谁知孙权怒目圆睁,妖气骤然震荡,震得陆逊气血上涌,狠辣道:“自然是想要拿你祭奠义封!”
轰轰震动的妖气,几欲将陆逊的元神震出肉身。元神受五马分尸般的激痛,陆逊一个激灵,跟头上泼了冷水一样,本还困惑的心顿时明明白白。
怪不得……怪不得孙权三年来,一直纠缠不休,想取自己性命,原来是为了他的肉身!朱然没了身体,只剩琐碎的灵魂,定是要个容器才能活的!
因为想要肉身,才要震出他的元神!
陆逊艰难稳定心神,怒视孙权道:“你真当用我就能换回义封吗?没有我,聚魂引不过是个没用的珠子!你便抱着那珠子,对着义封的魂魄日日看罢!”
孙权怒火霎时平息,帐中妖气散去,今夜狂风骤雨,将妖气冲刷得无比干净,料想徐福等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察觉不了。孙权沉重一脚踩向法阵,法阵竟跟个活物般,倏地一下往回收了一圈,停在孙权靴尖前。
再往前,法阵继续缩小,直到缩成勉强能盛着铁笼的大小,泛着微弱的青蓝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孙权嗤笑,伸手抓向铁笼,只见空中波动出透明仙障,随他靠近而凹陷,刚巧成他手掌的形状,如层浮空的水般,紧裹铁笼。
没想到徐福设的法阵虽怕孙权,却忠坚得可以。
陆逊心神缓和,讥诮道:“不知孙君上出关后,看见妖界已被四分五裂,与蜀山战火连连,最疼爱的阿香也卧榻昏睡,会作何感想?”
“陆伯言,你少拿兄长威胁孤,多操心操心自己如何?”孙权阴沉道:“现下羽陵群龙无首,陆康年事已高,不便过问族中事务,你以为你那年纪轻轻的叔叔一个人能撑多久?过不了几日,必将大乱。”
孙权将“必将大乱”四字念得是咬牙切齿,吐息沉重,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良久又道:“你别指望公绩能帮你,只要他在孤身旁,桃津不敢轻举妄动,明面上私底下,更得和陆家划清界限。除了公绩,凌家那帮人避你还来不及呢。”
低声笑了两下,孙权道:“你大可不必惧怕孤会对你做什么,这笼子虽有点意思,于孤不堪一击,奈何孤现今得省着力气去对付蜀山人。”
陆逊自然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对孙权仍是怒目而视,孙权转身走了几步,脚底的法阵又缓缓渗透出来,光芒大盛。
孙权讥讽道:“你更可以像条狗一样,待在这笼子里,待在你最痛恶的凡界,被凡人喂着养着,平日嚼嚼舌根,瞪瞪眼睛,狺狺狂吠,除了不能出来,做什么不行?”
说着,孙权最后看了陆逊一眼,往帐外走去,留下句满是嘲笑意味的“不必担心孤会对陆家做什么,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便如迅风疾雷消失在雨夜中。
激将法于陆逊屡试不爽一事,孙权比谁都清楚。
权逊撕逼现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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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四】